没有去顾忌这安彬会把这些蛮子收拾成什么样子,出自锦衣卫,办的事,杨宸自然是信得过。
抱着月依,比那日醉酒时背着竟然要不费力一些,放上乌骓马,自己又翻身跃上,离了此处。
在各坊即将闭门之时,直往鸿胪寺,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夜的北奴蛮子,就算是悉数死在了长安城里,她杨宸也顾不上的那么多了。
或是听不惯这些狂徒在天子脚下口出狂言,又或是单纯的为被他们重伤的太平郡主出口恶气。纵然是要出城,明日摸个大早出城而去,他北奴蛮子难道还敢去皇城楚王府里查案不成。
一到鸿胪寺门口,瞧着今日的太平郡主显然是被人重伤在楚王怀里,那看门之人哪里还敢去拦,只是任凭杨宸将月依抱回了在杨智授意下留给他们南诏的院子。
又立时去将候在鸿胪寺为这些外臣瞧病的大夫喊来。
一入院门,月赫竟然还未归来,被派来服侍月依的三个婢女是一阵惊恐之声。
“你不怕被他们看到?”待到杨宸将月依放下,月依这没由来的一句话将杨宸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怕什么?”杨宸锦衣上也早已经被月依腹处的血给浸湿染红,也没有顾得上去多留意。
“这伤口是撕开了,我明日让宫里的太医来给你瞧瞧,今日就先止住血,那些蛮子你是头次遭遇,拖着伤还能将他重伤已是不易,我可是从小就拿蛮子的刀法练剑的”
接过一盆婢女搬来的热水,将帕子拧紧,楚王殿下竟然给月依又擦洗起了脸,只是为何说又,月依心里门清,渝州城外她醉酒时,杨宸给她擦洗可算不得真正的老实,中州向来讲个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不妥,而杨宸贵为楚王,为她一个外臣之女擦洗,还一直到了脖子,则更是与礼大有不合。
而月依自然也不知道,明明是自己醉酒之后,被杨宸放下,神志不清不楚之时,拉住了杨宸说了几句害怕。才让杨宸给她收拾了一番。
“你走吧,这里有他们,这伤不重,只是血流得多一点,第一次打仗的时候,比这次重得多”
月依自己拿过了帕子,想着早些将杨宸赶出去,那北奴蛮子在长安城里如此硬气自然是有道理,杨宸自己就杀了两个蛮子,自然不是小事。
“怎么?你怕我看你啊?我要是想看,会等到这里?渝州我就看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因为伤口特殊,一会少不得脱衣解带,杨宸以为这是月依让他出去的缘由。
“无耻,你再不走我喊人了!”或许是疼了,骂起人来一点都不带迟疑的。
“到底是谁无耻,过河拆桥,好,走就走”
望着月依这逞强的神色,杨宸一点不怀疑,再多待下去,月依会拿着剑起身跟他再打一场。
转身出门之时,没有听到月依疼痛难忍的叹气,而是听到了一句:
“后会有期!”
或是心里想起了什么,脸色随即由悲转喜,脚步一停:“后会有期”
说完,快步跑出了鸿胪寺,少年的那股上头的热血劲头一过,杀蛮子想杀得神不知鬼不觉,可绝对是个烂摊子。
虽要北伐,国战在即,可如今到底是人家来朝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高丽人杀便杀了,北奴几十个人死在了长安城里,可大可小。
乌骓马上的杨宸又出了皇城,回到了先前救月依的那一处,却被眼前的景象给弄蒙了,除了满地的鲜血,一无所有。
连自己刚刚杀的那两个蛮子的尸身都再未瞧见,就算是安彬全身而退,二三十具尸首想瞒着巡城司处置了也不可能,北奴蛮子则更是不能。
纳闷之际,杨宸转身又纵马回到王府,王府门前又正好是寻觅杨宸不得的安彬,那一身血迹尚未弄净。
“怎么回府了?那蛮子呢?”
“殿下,末将正要通禀此事,殿下带月姑娘刚刚走,两坊之间突然射出了暗箭,一批杀手帮着末将等人将那些蛮子给宰了,为首之人说,若不要王府掺和进去,就把蛮子交给他们,末将心想,既然知道了王府,定然是知晓了我等身份,便所幸将那些蛮子交给了他们,杀十个是杀,杀二十个也是杀,殿下手刃的那两个,算到他们头上,也没什么不妥”
安彬一口气回完,却是惊到了杨宸,他没有想到安彬怎么会如此做事,除恶务尽,杀完了瞒天过海就行,将北奴蛮子交给来路不明的人,如何使得。
“可是锦衣卫?”
前两天刚刚和景清交恶的杨宸自然最是担心这事捅到锦衣卫那里,恶狗最伤人。
“不是,锦衣卫和巡城司互不隶属,对彼此皆是不满,锦衣卫晚上办案子不穿飞鱼服被巡城司捉去是绝对要吃一番苦头的,是末将也不放心,可那人见末将生疑,用了宫里的腰牌,末将也不敢再阻拦,毕竟北奴蛮子大多是人家杀的”
出示了宫里的腰牌,在他走后就立刻出现,背后之人,杨宸初以为是东宫,可宫中腰牌无论如何是东宫不可乱用的。
是陈和?杨宸也不信,同这个天下第一权宦他根本不熟,少有往来,对方根本没有必要如此护着自己。
想到了那个人,可杨宸也不敢相信。
“不管了,既然是宫里的人,也无从知晓,明日一早,随本王出城去接湘王殿下”
“诺!”安彬行礼之余,望着杨宸锦衣上的鲜血,惊问道:“殿下受伤了?”
这时杨宸才低头望见了被染得通红的锦衣华服,心里一阵难受。
“宫里派到王府的太医,你带到鸿胪寺里给太平郡主瞧瞧,若是生其他差池,告诉鸿胪寺,本王要他们好看!”
“太平郡主?”
安彬此时还不知道月依一家已经被大宁封了郡王。
“再装傻,本王连你一块收拾了”一脚踹过去却被安彬给躲开。
在安彬离去之后,楚王府大匾下,杨宸心思多了起来,宫里的人,真的是?此番回京之后杨宸已经可以感受到同那人不再如过去五年那般疏远,却终归不敢真的相信是哪位。
而月依的后会有期之言,他更是觉得世事难料,大宁若真有将南诏国改为诏州的那份心思,那他们两人,再也不见,方是最好的结果。
而今夜发生在长安城里皇城之外的事,自然也传到了宫中。
陈和不敢有所隐瞒,不只是杨宸,那些在暗处护卫杨宸的影卫听见为首蛮子那一句句的诛心之言皆是愤慨。
他们收到的指令是“若有伤王爷之人,生擒格杀自便”
可没有说过,这人是分宁人还是奴子,在杨宸单骑对着二三十人的蛮子这般情形下,若无安彬等人出来,一堆蛮子靠近杨宸十步之时,便是丧命之刻。
杨景今日因为大朝,心绪本还尚可,新政北上,让那些北地的豪门勋贵再不能欺压百姓,再不能挟持朝廷,是他眼里与北奴一样的巨患。
杨家本也是借北地世家之力,取了这天下,他本人更是借这长安的几家勋贵或明或暗的助力登基九五。
然两代帝王,皆是以世家勋贵为国之巨患,自然是因为这个天下只能姓杨。
原本多年抱负,从今日起便比预料中要早些施行,心情尚可,却瞧着这奏报今日之事的密奏而转为不快。
一恼这北奴蛮子在天子脚下如此猖獗,三年前那场兵败被围之事,一直是心中隐痛,而这蛮子竟然敢重提此言,还要借大宁的官助他们欺压大宁百姓。
纵是今日险些遭受屈辱的是月依,但对杨景来说,这一样可恨。
二恼则是杨宸少年心性,原以为就藩之后,进退有度,稳重老成,隐隐有成器之像。
可今日为逞一时之快,竟然单骑对敌,陷自己于危地,用大宁谋国之事,为自己做拖。身为楚王,竟然以为了让侍卫换身便衣便能将事做得滴水不漏。
全无王者之智,全无人主之谋,而徒有其勇,徒得其快。
杨景嘴唇微微发颤“如此行事,何能成器?”
陈和却在身后帮腔:“陛下,楚王殿下也不过就是少年之人”
“少年之人?年少无知就能如此行事?为了出口气就可以滥杀?他难道不知如此一来无错也变成了有错?”
质问声中,陈和自然不敢搭话,面色难看的杨景倒还没昏了头,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随即吩咐道:
“把事处理干净些,这北奴蛮子的仇人,可不止我大宁一家,丢在了长安城里也便丢了,放他们去找,之后入城的人,总该守礼一些”
陈和心领神会,躬身领命:“奴婢明白,主子放心”
是夜,影卫在皇城脚下的大牢之内,一个侥幸负伤却未死去的北奴男子活活溺死在了水缸之中,至死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竟然是怕辱没了家族,被挟持为质。
吼完一声:“我本以为大宁是崇礼尊信之国,原来今日也是这般腌臜作态”之后,慨然赴死。
今日这群北奴蛮子中,就他一人身份最为尊贵,北奴右贤王之子,完颜日磾,一个同月赫一样崇尚大宁的外族之人,瞒过所有人,潜入了北奴出使大宁的队伍,只为望望大宁风土,见见长安风月。
可惜,也只见了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