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雷音寺被纳兰瑜又算计了一次的杨宸愤愤不平的回到了王府,靠着年关,民间的热闹和朝廷的冷清有着明显的区别。
自从二十八日朝会结束,下次朝会便得是永文六年的旦日大朝了,关于这大宁两都四卫一十三道的种种猜测,都会在那一日揭晓,如今的文武百官,四卫藩王,还有在偌大皇城里倍感孤寂的永文帝杨景,都好像在按部就班的等着那个民间庙堂齐齐盼着的“年”到来。
离了大雷音寺的杨宸留了个心眼,要大雷音寺好好看看这位自己封地来的高僧,却还是让纳兰瑜又一次不知所踪,只在自己厢房里留了“面北”二字。至于是去了龙兴之地的北宁卫,还是凉雍之地的抚西卫,抑或是就在长安北面,浊水更北的千里连城之下,都没有心思去猜了。被景清给辱到眼前的他,没有乱了方寸,去找这个帝王爪牙的不快,只是躲在府里,不见外臣。筹划着,若真是用兵南地,廓部和羌部,要如何平定。
楚王府里的杨宸,同这皇城还有长乐宫一般,百无聊赖,皇城之外的一百零八坊,百万生民的人声鼎沸,同这皇城里面的天下权贵格格不入。
唯一能让这皇城里面各家供做谈资的,或许只有二十八日散朝之后,首辅王太岳和次辅宇文杰这新旧两党之首竟然是一齐出的宫城,又一齐在花萼楼里畅饮。仿佛两人的门生故吏在这庙堂上斗得你死我活全然与两人无关一般。
新政北上,一条鞭法是拦下了世家挡在朝廷跟前从各道赋税里抽成的途径,还恩田于民是要世家把北地的良田吐出来,科举削恩科是要世家子弟同寒门士子一道自取功名,再不得祖辈荫蔽,哪一样都是冲着这些世家的百年基业去的。
宇文家这种在朝中握有重权的皇朝勋贵都不制止,那么没有权势,徒有家名的琅琊王氏,河东柳氏,河西韩氏,估摸着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
世人没法猜透这宇文杰为什么明明手握重权,却对这新政北上之事只是略加阻拦,让勋贵世家组成的旧党有些失望,甚至隐隐有改换到新贵太子妃母族姜家的门下之势。
长安城里,百姓们在聚众说事之人纷纷下狱之后,也选择性的又忘记那位楚王生死之事。而是讲起了小楚王大婚宇文姑娘,嫁妆便是半个镇国公府的事。还有那首辅门前的“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到底是不是在含沙射影,意味着旧党要完的事。
而长安城北,一个叫赵祁的书生离开了终南山下的客栈,在大雷音寺外赢了几局,得了些银子,一个人买了酒肉,负雪北上,往陈桥走去。
陈桥本是他们平国公府赵家的驻军之所,十八年前的突然一纸诏书,用个莫须有的“陈桥兵变”之事,长安城赵府死绝,自己的祖父赵康在陈桥身首异处,部将悉数伏诛。还有做齐王妃的姑母,也一并赐死。
很多年后赵祁才知道,那个用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换他一命的赵家门客子婴,其实是楚王杨泰在赵家的内应,不知为何做出了在赵家满门抄斩之际,救了自己一命。
逃亡之后,子婴不久便死去,赵祁自己也最终到了纳兰瑜手中。因为杨泰的一句“赵家有冤,血脉不该绝”就在杨泰南征时,被放到了净梵山下弘业寺里有了最终栖身安命之所。
五年前自己的师父纳兰瑜从谋士变成了无藏法师,才将十八年前的赵家事的前因后果一并说与了他。
少时他的眼里先帝是“天子寡恩,为君不义”的,就算是复仇,也不可能是去阳陵里笑骂他,弄巧成拙,反倒是取代赵家的周家让齐王从容走上了帝位。
赵家事,明面上罪魁祸首是后面驻军陈桥的周家,其实如今留下的各家都有推波助澜,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广武帝。毕竟“赵家”是货真价实的齐王党,明眼人都知道想立楚王的先帝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祁也曾设身处地想了一番,广武帝也好,永文帝也罢,一朝天子冤杀,一朝“不论旧事”都是身处九五的无奈之举。那周家和如今的六家也无非是想着赵家一倒,从中渔翁得利。
反倒楚王杨泰未负赵家,帝王心事,从来就没有对错,只有利害。如今的赵祁,越近陈桥,心中越是生悲。
一句“难道我赵家就该死不成?”说尽了心里愤恨。
他如今所求,只是要将这赵家身上的“谋乱逆臣之家”的冤屈洗去,要给这枉死的九族,一个堂堂正正的交待。
与纳兰瑜有师徒之恩,却道已不同,他知道无论自己选什么,都会成为自己师父料定之事,为那番谋划推波助澜,无所可选。
若是为那个这天底下仅剩的与自己还有一份相同赵家血脉的杨宸谋划,最佳之选,只能是让杨宸登上帝位,赵家平反之事方有所能。
赵祁知道这一路艰难,要翻越当今天子,扳倒根基稳固的太子,或许还要和自己师父和那位从未败绩的楚王杨泰争个输赢。
可他,已经没得选了。草草乱藏的赵家百余口,部将随从千余人,赵家老卒飘零一世任人欺辱,封地旧吏万人,人头滚滚,尸山血海的仇,只有他来报。
没得选,便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没有犹豫的必要。
倒是也巧,这陈桥和那位首创以山为陵的天子相距不算太远,陈桥祭奠完赵家的亡魂,他赵祁就要在阳陵,再等一次未来的主公,也是自己的表亲。
有人出长安,便有人往长安而来,因为杨宸遇刺而增设护卫的韩王杨建,晋王杨吉,湘王杨恒浩浩荡荡往长安而来。
在楚王杨泰被废,鲁王杨焱赐死之后,先帝的几个儿子处境各有不同。早年最不受喜,母妃只是一个嫔的湘王反倒在湘水之侧的临湖城颇有贤名,有第一贤王之称。封地官员百姓皆诵其功。
而新政北上,韩王和晋王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无论如何两人都不会想到,自己还在长安千里之外,那些桩桩不法之事就被锦衣卫摆到了御案之上。
太后奉安之礼,是就藩十几年后,头次回京,原本是除了齐王和楚王之外,先帝诸子中唯一一个得了一等字晋为王爵的杨吉颇感世态炎凉之变。
从自己父皇驾崩,朝廷给晋藩的恩赏已经十不足一。而自己最能打仗两个皇兄,一死一废,也早就表明了如今这位天子,当初瞧着仁善的皇兄手段绝不比自己父皇的狠辣少个半分。
晋王府造得如皇宫大内一般,早是逾矩,封地最广,三晋万顷之地真交给了朝廷,从前苛待百姓的旧事便是再也捂不住。
杨吉这番回京的路上,起初是有那多年不回长安的欣喜,可宇文杰送来的信,让他寝食难安,一路之上如丧考妣。
因为先帝宠爱,最是无法无天的杨吉都是如此,那一向胆小,不学无术的杨建也是有苦说不出。
只得悲叹一朝天子一朝臣,此番回京,站在自己那几个拥兵的皇侄身前,怕是都没有从前那份底气了。
从上党城,在浊水边望着千里冰凌之景小憩的杨建正在端坐,却被一句:
“王爷,该上路了”给搅了兴致。
反身上车之时,更觉不妥,对着自己的亲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去你妈的上路”
“本王今天就踢死你个不长眼的!”
鞭子打得不过瘾,又一剑刺死这个跟着自己多年的随从,吩咐人扔到了浊水当中。
……
其实不远处,就有朝廷派来护卫的锦衣卫,瞧着此情此景,也只能在心里嘀咕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不假,可先帝一世威名,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