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智既然说了要姜筠儿这做皇嫂的给杨宸大婚的事出一份力,凭着姜筠儿的自小便以鬼点子多的性子,自然是想着给杨宸和宇文雪一同带出长安。
出了长安城,便少了些隔墙有耳,出了长安城,也离鸿胪寺远了些。太子妃邀镇国公府的嫡女出游,既会显得天家亲近,也不曾逾礼,换谁都无话可说。
“那就先谢过七弟了”姜筠儿望着杨智柳眉一动,后者自然是心领神会,明白了姜筠儿的用意。可太子殿下不知道,就是这位被称为心性天真纯良的太子妃,这所谓终南山踏雪之游,原本是为他准备。
瞧着杨智因为国事操劳,最近因为新政、因为三王返京和杨宸遇刺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还操心起了杨宸大婚的事。姜筠儿是望在了眼里疼在了心里,姜家是最忠诚的太子党,可因为涉及先帝赏赐的恩田又要被朝廷收回,与王太岳为首的江南文臣是互生嫌隙。
也是太子妃多次从中力劝兄长德国公姜楷才换来了姜家为勋贵之中最先表态愿将先帝所赐恩半数还于朝廷。仅一个姜家的半数,可是胶西道的万顷良田。
姜筠儿之于杨智,绝不仅仅只是一个爱妃那般简单,更是杨智正位东宫之后,最好的东宫女主。宫里永文帝的各位妃子,她时常去请安问好,去岁关中大旱,流民入京乞食,东宫便是长安城内最早开设善坊之家,为杨智搏得百姓拥护。
那日宴饮,多亲近母族势弱的吴王妃,事后,听闻杨威和杨智之言,便又亲自去了秦王府以看望其女杨玥之名,送了好些礼物。如今又操心起杨宸,自然是为了使得几位藩王同杨智这位太子兄弟相和。
姜筠儿的道谢之语,杨宸不敢多接话,只是憋了一刻才说:“皇嫂此言,臣弟不敢”
可姜筠儿哪里是那般轻易放过杨宸,又调侃了一句:“七弟此言差矣,夜访鸿胪寺问事,要是被哪个如今在京中春闱落榜书生写进锦绣文章里,可就要流万世雅名了”
春围之前自然是不敢妄议,可若是落了榜,几杯水酒下肚,满腹牢骚,书生意气,多说几句长安城里的风流事逞一逞口舌之能也让人无可指责。
姜筠儿自然是在点杨宸的痛处,夜访鸿胪寺,东宫都知晓,皇城内外自然也差不多。同时瞪向杨智的眼睛也是在为杨智通告礼部给文碟与杨宸之事表露不满。如今大婚在即,姜筠儿身为女子自然是站在宇文雪一边看事。
明日出游终南山,却又少不得会邀宇文雪同坐一车,给杨宸一番美言。
“臣弟知错”杨宸只好“告饶”,而姜筠儿“大胜”过后,一如从前,又离了此处,给他们两兄弟一个独处的时间,姜筠儿清楚,自己的夫君对楚王和其余几位王爷并不一样。
“臣妾告退”给杨智行礼退去之后,杨智的贴身太监高立就立时进来,与杨智回话。瞧见杨宸迟疑了一下,在杨宸要转身避嫌之际,杨智又对跪于眼前的高立问道:“楚王是本宫弟弟,你这是?”
高立掌了自己一嘴:“奴婢糊涂,是刚刚宫里派人来说,陛下召见了吴王,说是要议国事,王妃则是入宫给各宫娘娘请安去了”
所谓宫里派人来说,换个说法便是东宫其实在八王府里皆有内应,藩王去向,这东宫是悉数知晓,绝无遗漏。
除了杨复远,得诏入宫问安的,也便只有杨宸,杨威前日入宫是自请,连王妃都不曾带。四王之亲疏远离,在百官瞧来去从前就藩之时已然不同。从前永文帝疏远的杨复远和杨宸,如今都是最先得入宫请安的,吴藩和秦藩,如今看来或是被陛下所不喜。
可帝王心术,岂是可常情论之?就算是前日杨威入宫质问杨泰身死之事,被骂了一通后赶出宫来,秦藩在永文帝眼中也远比辽藩可靠。
杨复远是赢了场面,却输了根本,在他入京之后,北宁卫朝廷军马便开始调往辽东道。直接抵御辽北各部,北奴蛮子南下侵扰,则是由杨复远一向视若看家宝贝一般的辽王亲军出手。
“本宫知道了,你先去换身衣裳,这一路跑来,都湿了”
高立跪地答曰:“为殿下回话,自然是片刻不敢耽搁的,奴婢这就退下”
“对了,去告知完颜统领,明日太子妃邀镇国公府宇文姑娘出城游终南山,让他今夜派人去沿途查清路况,不得有误。外,宫里护卫,明日悉数听楚王调遣,护卫太子妃”
“诺”高立回完话,旋即退去。
这天底下,能让大宁储君担忧安危而亲自安排出行护卫的,除了帝后两人,或许只有姜筠儿和杨宸了。
杨智起身,去那案上取了块腰牌给杨宸。
“这是本宫的腰牌,见此如见本宫,明日拿它,东宫亲卫随你差遣,五军都督府,九门甲士,你也多带些军马,此非常之时,慎重一些”
杨宸双手接过了用隶书刻有“天命东宫,此令天下”的那个翻遍大宁江山也只有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可堪其上的腰牌。
跟在杨智身后往已设好宴席的宫殿走去。事实上,这个腰牌是杨宸头次所见,为了防止永文二年因为出征,而导致鲁王伙同周德谋逆犯上之事重演。
在杨琪被废,忧惧而死,杨智正位东宫后,杨景命工部著了此牌,以金为阳,以玉为阴,两两相和,又以宝石镌刻这“天命东宫,此令天下”八字。
杨智之权已超绝大多数的历代太子,放心将长安九门大军都交于杨智调遣,也是天家父子相和的又一力证,何况如今的五军都督府监事正是德国公姜楷这个太子妃的兄长。
事涉非常,除了杨智自己,这腰牌还是头次交于他人使用。
“还有,大婚日子钦天监已经给父皇报了上去,就二月十一,你可在长安多待些时日了”
“嗯,要是皇叔和三哥四哥六哥也在京城观礼就好了”
按太祖律藩王无诏不得返京,返京不得久居,故而常常未满一月便要返回封地。广武帝自然有为儿孙考量,长安睥睨天下,水深且浊,如今这几位藩王还算天子亲近,可数代之后便是不然,稍有不慎,在这长安城里丢了王爵便算不得鲜事了。
“知足吧,几位皇叔从父皇登基后已经五年没来过了,你若是大婚回了定南卫,咱们兄弟也不知何日方能再见,此番借着大婚,多得一月,多去宫里给父皇母后请安,父皇春秋正盛,可操劳国事,身心疲累,也就盼着咱们这些儿子能早日多给他分忧了”
杨智如何不知杨景之心,如此“我将无我”的操劳国事,不负天下万民,是给他们这些儿孙留个太平的天下。
可杨智也觉得此中有对自己之疑,即位五年,国力刚刚恢复,才露治世景象,新政北上,北伐北奴,收复东台,一统江山,全太祖遗愿种种之事大可徐徐图之。
十年,二十年,可以做的事,为何都要在明年这个日后史书里不过一笔的“永文六年”来做。
“臣弟明白”跟在杨智身后的杨宸脑子里已经开始谋划起如今要做的事。大婚之前,要将白梦之父救出,要把楚王府里恶奴刁难的事回禀自己母后。有了安彬和楚王府里自己的侍卫来,这事,做起来也会顺畅些。
“七弟,你说,皇祖母奉安,父皇会让皇叔来观礼么?四弟前日在甘露殿外可是因为此事被父皇给撵出殿外了”
杨智忽然止步,望着东宫前殿的尊尊石兽。
“臣弟不敢妄议,只是臣弟在定南平定乱党之时见着了当年跟在皇叔身边的那个书生谋士?”
此事涉及杨泰,杨宸自然谨慎,但对于杨智,他并未想过瞒些什么,何况他同纳兰瑜所约之事,只是回京以后替自己皇叔说几句话。
“纳兰瑜?”杨智问道
“正是,净梵山下,纳兰瑜身份已经换成了僧人无藏,拿了皇祖母的信物,说是皇祖母要臣弟同殿下为皇叔说几句话,此皇祖母之遗愿,臣弟不敢不从,后来此人来了长安,臣弟原本以为,是来找殿下的”
听闻杨宸之语,杨智默然:“原来无藏是他啊,父皇说纳兰瑜有治国之才,一直寻觅此人,不会因为皇叔之事牵连他,可他却逃到佛门做起了高僧”
或是想来,那日姜筠儿喊到东宫为皇后凤体抱恙诵经祈福的大雷音寺客僧竟然是锦衣卫觅而不得的纳兰瑜有些可笑。
杨智转身对着杨宸笑道:“已经被你皇嫂请到东宫两次了,如今做得这客僧好不痛快,只是此事牵涉皇叔,你我谨慎些,我会找个时机向父皇面禀此事,若是有皇祖母信物,或许会事半功倍,你挑个日子,去会会他”
“臣弟明白”
“好了,备了你喜欢的渭水鱼,要的就是这刚刚出汤的鲜味,先饮上一番,不论他事了”
杨智在前面拉着杨宸,一如当年在宇文云宫中,兄弟俩偷偷去偷看青晓换衣之时。
他日天子,这般故事,也不知史书会如何写下这大宁王朝数代兄友弟恭,三让天子的事。
其一便是多年大宁史册中一篇后的《太宗实录》所写“楚王泰,世宗赐让皇帝之号,附葬太宗桥陵,以全太宗‘吾弟爱我,永卫朕宫’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