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像是没有停的迹象,从傍晚下到深夜,在青晓睡去之后,杨宸一个人用了晚膳,至于去疾那小子,心里是气的,气他一点没把自己这主子放在眼里,身为贴身侍卫,竟然连影子都不给他看看。
若是知道这小子现在正笑嘻嘻的在冬名院里帮着那些太监、婢女堆着雪人,估计得提剑来把这已现雏形的雪人砍作两半。
下雪了,杨宸便想起了那长安,永文元年,刚刚搬入长乐宫的杨宸跟在杨智、杨洛身后,和杨威、杨复远互扔着雪球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那时,宇文云还没做皇后,杨智也不是太子,只是二皇子殿下,长安的雪也比这定南卫的雪要下得久些,落得多些。因为杨洛和杨宸年纪不大,杨智又不善武艺,故而虽是三打二,却往往被打得落荒而逃。
在那满宫城里乱窜,还不时偷摸溜到阙楼顶上,望望皇城外面万家灯火的长安城。数年未见散落各处的皇子,夕夜之前都得如今守岁,倒是让杨宸有些欢愉。除了此次皇太后奉安之礼,下一次返京不知该是何时了。
下雪的夜里,杨宸的屋内却全无寒意,烛火也是将这屋内照得极亮。
盘算着回京要做的事,作为王爷,他得替定南卫的百姓和边军,争些东西,和珅的不争为大争之语并没能说服杨宸太久,因为杨宸在定南卫的第一场雪不是今日,而是在那西北数百里的丽关。
可以不争灾银,但军械要换,关城要修,戍边多年的老卒也到了该回乡的时候。
作为杨宸,他想买几盒长安城里女子最喜的胭脂,做工最精的钗子,绣艺最绝的衣裙,他还得给白梦的父亲从牢里救出来,可最想的事,还是能在自己父皇母后跟前,和皇兄共用一次晚膳。和诸位皇兄,再看看长安的夜景,再去长安郊外的上林苑里打猎一次。再几兄弟一起在自己皇祖父的阳陵多跪些时辰。
可杨宸也有些忐忑,再过十日,也就是大宁永文夕月十四,杨宸便是十八岁的年纪了,入京加冠,大婚便得提上日程。可有婚约的宇文雪,他先前一直是当作妹妹看待。
宇文雪的祖父,是大宁立国八大国公之首,镇国公宇文莽,其父宇文靖随楚王杨泰北伐,中伏离世,这才让镇国公的爵位落到了宇文莽庶子宇文杰头上。
自宇文靖离世,这宇文云是对宇文雪多有关怀,也不时唤到宫里,杨宸除了知晓自己这名份上的表妹随着年岁渐长愈发出落得好看外,并不曾多有来往。
但杨宸不知的是,这桩婚约,其实起先知晓者不过寥寥数人,六部官员先前隐隐听得消息,宇文府要出一位王妃,还以为是那先前差点成为太子妃却被永文帝划去名字的宇文杰之女宇文嫣,宇文嫣因为此事,成了长安的勋贵的笑谈,至今仍待字闺中。
故而,百官皆以杨宸来日便是如今勋贵第一、外戚第一、还是门下省知事。六部之首宇文杰的东床,直到永文帝正式下诏宇文府,悬案才落了个水落石出。
杨宸困乏了,便睡了,没有梦到长安,没有梦到许多人,却梦到了一同打猎的月依。匪夷所思,梦里的月依,还是那副极美的脸却男子装扮,轻甲黑衣,举着弓箭,要射杀杨宸。
“殿下,萧将军来了”
刚从梦里躲过一箭的杨宸匆匆换了身月白色锦袍便衣,到了前院,
下了一夜的雪,终归是停了,阳明城内外全是漫天的雪白之色,萧纲来只为一事。
“殿下,这南诏使团竟然冒雪赶路,到了阳明城外五十里,是如何处置?”
萧纲不知,是领着那数百人的使团去顺南堡,还是请人来这阳明城,未曾料想这些人竟然冒雪而行,来得如此之快。
“客人都来了,怎么能不去迎迎,倒显得我大宁不讲礼了,走,出城会会”
杨宸转身时,眼前出现了一位熟人——韩芳
本想着让他就在那临川山庄养老,可杨宸北返,王府不能再出差错,有韩芳这等宫里待了多年的老人看着王府,他放心些,青晓也轻松些,故而昨日才派人将韩芳接回了府。
“韩芳,府里备好酒菜,今日宴请南诏使臣”
“奴婢遵命”
去疾早就将乌骓马牵了来,候在府外,只率十余骑,领着萧纲便出城三十里而迎。
“叔父,怎么还不见大宁派人来领咱们,是那楚王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月依身骑一红马,穿厚了一些的锦衣在月赫旁边问着,经过这几日,她发觉了自己这叔父老是对杨宸此人有些称赞,有些不明所以。
“哈哈,信不信那小楚王不仅不会给咱们下马威,还会好酒好菜的招待咱们”
月鹄摸了摸那还是黑色的胡须,在这两旁皆是积雪的行道之上,有些自信。
“哦?”
“咱们这是给小楚王送礼呢,哪里有把送礼之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送礼?”
“咱们十二部皆是顶天的勇士儿郎,可这小楚王就藩半年,咱们便入长安朝贺,这可是白白送了他一个大礼,不过依我所见,大宁不会如此放心的让咱们一路北上,怕咱们探清了沿途军镇布防,或许会让咱们走水路”
“赫首领,前面有人来了”随行的南诏骑士将手向前一指,映入眼帘的便穿着明白色锦衣的杨宸领着十余骑踏雪而来。
“大宁楚王殿下,出城三十里,迎入京朝贺南诏使”
杨宸勒马,身后一粗壮甲士,扯着嗓门大喊。
“南诏使月赫,参见大宁楚王殿下”月赫下马,双手行礼。
杨宸也下马走走近,去疾和萧纲则是不离寸步,跟在身后。
“诏使一路辛苦,且随本王回城吧”杨宸将躬身行礼的月赫扶起,抬头便瞧见骑在马上不曾下马的月依,心里一愣:“她来干嘛?”
“既然到了此处,只能是客随主便,听从殿下吩咐”
一番言好,月赫翻身上马与杨宸同行,往阳明城而去。
“殿下,下臣有一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允准?”月赫在杨宸右侧,轻声问来。
“哦,不知诏使有何所求?若是本王力所能及,自当允了诏使”
“下臣自幼仰慕大宁,也知大宁有一长河,每至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书中文字,让下臣神往多年,再加之,所携之礼甚多,走横岭山路,冬日多有不便,恐误了日程,不知殿下能否允准下臣由水路赴长安”
月赫之言,让杨宸和萧纲都有些懵,合计着连由头人家都给自己找好了。
见杨宸迟疑,月赫还以为杨宸是忧心沿水路,会被他们知晓了大宁为纾解长安粮困,自汉水引渠,建汉中渠直抵长安的漕运隐秘所在。
又自请到:“当然,还得请殿下,多派些人马护着我等入长安,敬奉于大宁陛下之礼,不可有何闪失”
“这,这事好说,不知诏使欲何时乘船北去?”杨宸也顾不得这月赫有何图谋,话已说到这般程度自然是没了拒绝的理由。
“午后便可,早些赴长安,下臣也安心些”
“本王已在王府略备薄酒,权当为诏使送行,只是人马众多,阳明城又拥狭至极,可否请诏使随行之人,往顺南堡而去,巡守和珅自然会安排妥当”
“那便多谢殿下,下臣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月赫再行一礼。杨宸举手回之。
此刻的月依并未多留意二人的话语,只是跟在月赫身后,瞧着在自己前面的杨宸,她还不曾见过他穿着锦衣的样子。
之前所见,皆是穿着铠甲,脸上满是污垢,如今瞧着这天生一般的贵气,有些出神。就好像那战场上奋勇的是一人,再遇时不怀好意瞧着她的是一人,被她拉弓惊惧是一人,如今这穿着锦衣与自己叔父淡定自若,谈笑风生的又是一人。
“你去告知安统领,即刻点清四百军士,带好粮草金银,去顺南堡登船,护着诏使北去长安”
“诺!”
杨宸转头一边对去疾说道,回首时,瞧着在自己身后盯着自己的月依。
后者则是瞬时换了眼神,脸却露了怯。
月依不知为何,自己会脸红。
杨宸也不知,这武艺精湛的女子为何会如此。
二人眼神交汇之时,月赫悉数收入眼中,而萧纲,也瞧见了月赫的笑意。
杨宸不知,萧纲可却知道,当年月凉之父,就带了他们兄弟二人到了大营,请命协助大宁平定水东六部。
就是这月赫说服了杨泰,离营之后,杨泰更是有一评价:
“他日,若月凉为南诏之主,大宁可封之;若月赫为南诏之主,大宁当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