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关的互市是遵朝廷之命而开设以供各邦商旅交往贸易,永文帝和当朝首辅王太岳其本意是施善政于各邦。
上可止两国兵戈,中可充实两国府库,下可予边民生计。
可边地互市之政在边关施行之时却有些变了味道。
从北宁卫而言,辽王杨复远辖制了北境互市,暗中所得之金银钱财不可计数。
那些受封北地故土的王朝勋贵也多有从中取利,各大国公府里的手下旧将被安排到边关军中任职,不消半年就能让京城中打点钱财回本盈利。
至于抚西卫的秦王不屑于金银,对手下武将分朝廷的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吴王本就受封在繁庶之地的江南道平海卫,坐拥长河入海之口,大宁商船出海于高丽、渤海、东琉之国大多出自此处。
便是如长河流水一般的不绝是金银。
可到了这定南卫楚藩,边军受困于废楚王杨泰谋反之事,对这互市是全然插不进手。
除去最北到丽关,简雄所驻的宁关,李朝所驻的理关,安清所驻的平廓关,三关之互市理事司皆由巡守和珅亲自指派。
此刻在海州任刺史的徐知余也体会到了其中的不同,身为海州刺史,却全然管制不了海州成为的楚藩唯一海港。
那海港就如同城中之城,与州城内的困顿相比是云泥之别。
简雄本就是故意让杨宸瞧着这南门的互市,不然大可以从北门而入,不必借什么北门修缮,尚未竣工为由。
简雄心中,既然有个上心边事的王爷,为何不让王爷去取了这互市之权。就算王府分了大头,边军只得小利。
也总比那吞了巨财却不吐一个铜板的和珅强。
小小的互市管事都是万两身家,那巡守和珅该是多少?
“殿下,末将早就吩咐贱内今夜略备薄酒,为殿下与诸位统领接风,不如殿下此刻随臣同往?”
简雄和杨宸领着骑军到了宁关并未直奔宁关将军府,而是先到了边军大营安顿将士。
“如此也好”
言毕,看着这个佰长领着各自手下骑卒在宁关骑军的带领下安顿下来,就转马而去。
今日到了这宁关,杨宸更觉简雄此人心思细腻,连多的营帐都一并扎好候着。
犒劳长雷营的酒菜也飘得这冬夜中多了几许浓烈。
出了翁城,直往宁关将军府,宁关之关城乃六个丽关之巨。
设有四门,阙楼耸立,战旗在夜里猎猎作响,军容肃整,铠甲,弓箭,投石器一应俱全。
全然没有丽关那般满目悲凉之景象,这与简雄会来事有些缘故。
那军前衙门,巡守衙门,宁关骑卒可是去得极为勤快。
简雄此人作战以善谋而称,不似林海身处北地以骑军冲锋刚勇为善,而是若非必要就用坚城强弩招呼南诏蛮子。
而且还亲自编了《莲花弩拒骑要略》,故而宁关守军步营以步拒骑之术乃是一绝,那杀得南诏骑军落花流水的莲花步阵更是至今都没有让南诏有所对策。
“殿下!”简雄下马,亲自领路,带着杨宸、安彬、去疾以及十余侍卫一同入府。
“臣妾王氏,参见楚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岁!”
刚入府门,杨宸就瞧着一富贵少妇跪在院内。
此时简雄就急着说:“这便是贱内”
“起身吧”
杨宸初来此地,自然是不曾听闻眼前这看似温顺少妇其实在宁关之名绝不次于简雄。
三年前,愿宁关守将因是楚王旧部被迫解甲归田。
因军中老将大多如此,简雄这般青壮将领就得了此先机做了宁关守将。
再者,简雄本就是因为娶了原守将王武之女王氏,又得了几分先机。
此王氏乃王武嫡女,但自小就被王武当做男儿教养,故而习得一身武艺。
夫妻也曾对垒,这简雄竟然在校武场内当着三军被自己夫人挑于马下,一时间惹得边城鼎沸。
简雄手下诸将更是清楚,只要将军夫人不快,堂堂大宁宁关将军却入不得那将军府。
今岁南诏伙同四夷犯边,月鹄正是主攻宁关之人,夫妻二人一同守城督战。
激战最酣之时,身穿轻甲的王氏亲自在东门阙楼之上擂鼓助威。
更是让大宁边民多了一句:“莫不以为只有你南诏有女将”的调侃。
“殿下,妾身已备薄酒,为殿下接风”
这王氏在杨宸身前倒是自然,全无惶恐之色。
而借着隐隐烛火,这院内一左一右两幅铠甲,两张大弓,两柄长剑,两支长枪,引起了杨宸注意。
全然不同的各式两套,同布于此一院之内,本就少见。待杨宸凑近更惊,那剑居然是一柄女子剑。
见杨宸走近瞧着剑,王氏在杨宸身后说着:
“让殿下见笑,家父本是武将,自小便教了些妾身护身的手段,此剑正是家父在妾身大婚之时所赠”
听完此语,简雄在一侧是默然不语,杨宸倒是听得稀奇,女儿大婚赠剑,倒是一桩趣谈。
简雄领着杨宸入座之后,王氏就告退去了厨房。
千岁殿下亲临,要她一个将军夫人去行那庖厨之事并不算过分。
“殿下”简雄唤了杨宸一声却又是不语,只是满眼透着难言之隐。
“何事啊?”杨宸把佩剑放到了一旁,松了松身上的铠甲。
“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哦?”杨宸一问,一桌的去疾和安彬倒是起了看戏的心思。
这一路南下途中,简雄可是从排兵布阵讲到了风土人情,看着就是人精一般巧舌如簧的人物如今却是这副女子般扭捏作态。
“平日里,贱内总是去做那庖厨之事,末将念其心意难得,总是赞不绝口,末将今日入了府内,才知贱内竟然是亲行了那庖厨之事招待殿下,一会能否请殿下用到某些菜式不合口,稍且忍耐,末将定感殿下之大恩!”
听到简雄那张五大三粗的脸讲的竟是这愁苦之言,杨宸如何能忍住不语。
如此粗糙之人,若是脱了铠甲放到夜路上,说是穷凶极恶的匪首都看不出真假。
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是将军府里一奇,这将军夫人擅武艺又是一奇,堂堂大宁五品将军惧内到如此程度更是一奇。
今日的将军府里,可算是开了杨宸的眼界。
安彬最先笑了出来:“怎么,将军是要殿下欺瞒夫人不成?”
“安统领有所不知,贱内之厨,是上不得台面的,末将确乎不曾料想到贱内竟会因末将平日夸赞之语,生了为殿下主厨之想,若殿下尝出不同,那便是平日里末将作谎欺瞒于她”
简雄这一脸无可奈何的忧惧神色放到那张极恶的脸上让杨宸是笑得前仰后合,连连问道
“知晓你欺瞒了又当如何?”
“少则三日,多则半月,末将是回不了这将军府了”
这话说完,连那看着憨傻的去疾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殿下,在听他胡语些什么,笑成如此模样?”
这王氏端了一尾鱼来,见到除了简雄一脸苦涩,其余诸人是笑得前仰后合便明白定然是这匹夫又在污她声名,大吐苦水。
这宁关第一句“夫人开口,城门便要塌咯”的笑谈就是最先出自简雄之口。
这王氏刚刚将鱼放到了杨宸桌前,就跪于身侧说道
“殿下,妾身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否?”
杨宸此时正是乐不可支,想来这夫妻也是良配,怎么连求个事都是如此一般作态。
“夫人今日辛苦,若本王力所能及,但说无妨”
“今日可否请殿下不要臣妾夫君饮酒作陪”
“嗯?”
杨宸不解,大丈夫不把酒言欢,怎么能算接风,可王氏也不曾解释。
既然开了金口,便只得应道“听夫人的便是”
“谢殿下大恩,臣妾告退”
王氏刚刚告退,杨宸便用筷子夹了王氏所烧之鱼放入嘴中。
刚入口内,先觉其辣无比,又透些酸涩,再之后便是极苦的焦味。
此生都不曾用过如此难食之鱼的杨宸,猛得用桌上之酒饮下,可辣更甚,味更苦,焦味更猛。
“水!”杨宸唤着去疾,去疾环视寻觅不得,还是那王氏亲手奉了一杯泉水方才救了杨宸之口。
如此一来,杨宸是全无食欲,只是看着安彬,去疾全都绕开王氏所烧之鱼狼吞虎咽而闷闷不平。
至于王氏初瞧着杨宸用了一尾鱼就是满脸难言之色,再瞧着精心所煮之鱼除了简雄全然不曾再有人食用。
自然是懂了些不同。
一个时辰之后,送了杨宸离府,这将军府可就热闹了起来。
“姓简的,你竟然骗我,今日害我在殿下面前如此出丑!”
“夫人,你且听我解释,夫人之鱼本就是南地菜品,殿下乃是北人,自然是用不惯!”
简雄慌乱中躲开了王氏刺过剑,绕到桌后,瞧着一脸怒意的王氏算是明白今日必有一劫了。
而在府门推了要亲送杨宸去大营之请后,十几骑在宁关内慢悠悠地走着。
“安彬,你说那王氏为何不让简雄饮酒?”
杨宸有些困乏,可这寒意仍是让他强撑着坐在马上。
“殿下,这或许是要求子的缘故,饮酒于求子,是大不利”
听完安彬解释,倒是解了杨宸疑惑,也不禁暗自窃喜,今日没应了简雄送行之请,否则扰了人家夫妻的温存,倒显得自己这王爷不通人情。
可此时的简雄,没有温存,唯有苦意。
“夫人!你要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