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片刻,杨宸后背一侧忽而一阵钻心的疼痛,只觉眼前一阵昏暗,直直的坠下马来。神色大惊的安彬也顾不得其他,只能是大喝一声:“王爷有命,穷寇莫追,回营”
第二日的楚王府,府中聚集了定南卫的文武官员,小王爷第一次上阵,力有不逮,晕倒至今,虽无性命之忧,但传至京城,不好交代。
昨日一战的战果,是七千三百骑兵追着一万四千人打,原本的月依的回马枪战术是在老行伍领兵一轮冲锋的短暂休息之时发起,但碰上了初生牛犊的杨宸,一顿穷追猛打,而且宁军骑兵的战力相当惊人,个个像豺狼饿虎一般不要命的冲锋之下,没能生出太多效果。
南诏骑军有限,步军时速一慢,就成了宁军骑兵的刀下鬼。以步拒骑要广阔的场地结阵方可奏效,在狭长之中,只能是妄谈。
“安统领,楚王殿下如何?”和珅作为文官之首率先问道,从清晨安彬一骑两人入城而来,他就收到消息,火速赶来楚王府,侍候一旁。武官之首,萧纲已经领兵一路追着四夷联军往理关方向跑去,留守武官群龙无首也不知该当如何。
“王爷现在要静养,背上毒箭已经取出,无大碍,各位大人请回,王爷说和大人此刻该安抚百姓归城,命各营军马回营修整,修葺城池,一切待萧将军回返之日,再议”
安彬大手一挥,意思表现得过于直白。
杨宸在拔出箭矢的时候已经醒了,那支箭来得凶狠了一些,箭头之上还有诏人从山里采下的毒草做饵,伤口最初血流不止,若非这王府里还有两位医官是出自宫里,这一箭落到寻常人身上,可真的万事难料。
数日之后,一支从渝州往阳明城而来的队伍忽而加快了速度,匆匆疾行。自从昨日收到安彬的密报,李平安和青晓只带了些宫里新派的医官和少数奴婢就先行往阳明城赶来。
杨宸已经卧床两日,有些烦闷,这箭他只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却不知如此接近要害。
听到萧纲领军三日便到了四关,解了四关之围,开始清肃边地蛮夷,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夜谷还是溜出了南诏月依在两堡四寨劫掠的粮草钱财。最主要的是顺南堡中的粮草,唯一的一点在萧纲预料之外,这粮草若是拦下,和珅被扳倒也就有了证据。
这两日杨宸想清楚了许多事,
其一,月依如此熟悉关内之事,定南卫中必有内应,用伏兵让杨宸以为她率主力从红湖之外撤退而追击,其实另留一路伏兵在杨宸率军离开后从夜谷而出,直奔边地而去。如此说来,月依可以全身而退,沉不住气的杨宸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萧纲预判了月依前两者的意图,也率军绕自月依之后,而意料之外的还有边地四关的四夷之众,藏司的僧军,廓氏的藤军,羌人部军,在四关之外逼着三年来不断被削弱的边军龟缩 城内。
他们似乎很相信月依会带来因为大旱所需的粮草钱财。方才如此肆无忌惮地联合,想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承担将来有可能的宁军雷霆之怒。
另外的胆气,则是因为一来摸准了大宁过去几年都未曾大肆出兵关外,二来摸准了今夏大旱,定南卫的粮草根本不够支撑一场出征,经此一役,刚刚一统十二部,又是联军出兵最多的月牙部算是真正走到了前台。
其二,萧纲一开始的示弱似乎是有心的安排,被三千人困于城内自辱其名给了杨宸一个名正言顺的取军权的台阶,毕竟行伍之事,藩王年纪轻轻尚无功勋,来就直接夺了领军之人军权难免让人心生不满。而萧玄放在杨宸身边,更是让杨宸有一个可以取军功又可以全身而退的双重保证,还无从发难于他。
“将军,好心计”杨宸心里有些感叹,一万六千军马就解了四关之围,大宁上国,钱财粮草损失无妨,兵围城下之辱,心想有朝一日一定要还给那个传言里领军的南诏女将。杨宸心情稍有激动,便觉腹背疼痛难忍。
这一战,杨宸在定南军中算是站稳了脚跟,几千人追着两倍之敌一顿撵,冲杀英勇,身先士卒,奋不顾身的这个勇,就很对这些边军的胃口。
“殿下,女官到城外十里了”
安彬在房门之外对杨宸说,自杨宸负伤回府,他可是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更多的王府侍卫还在路上,现在手里这点人,看家还行,真要来了江湖上有名的刺客,可就不一定了。
“怎么走得这么快?你且去迎一迎吧,本王现在连下榻都费劲”
“得嘞”
“信不信五十两银子本王不还你了,再罚你半月的月钱”
安彬离开之前,还不忘逗了一下自己如今身负箭伤,只能趴在软塌之上的主子。
天色渐晚,杨宸在听云轩里有些烦闷,这夏日的阳明城在白日夜晚都有些酷热难耐。身上的伤口经过几日的调理又疼又痒,愈合极慢。
其实真正让这位少年藩王心烦的,可不只是这伤口,还有那位很明显也是没有听话,一路赶着南下年轻女官。
如此匆匆,可是因为在乎?
夜色渐浓,这位柳眉敛翠,桃脸凝红,盈盈玉貌,楚楚梅妆的年轻女官刚刚进入王府,便走进了听云轩,一袭桃花云雾烟罗衫宫装,耳配素银耳坠,头上一支当初杨宸所赠透着西域香气的沉木素簪,脚底一双弹墨素绒莲花鞋,则是将这位女子的因为常年在宫中而习来的仪态万千显露无遗。
她其实本不叫青晓这个名字,当初送进镇国公府时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子,只说自己叫晓晓,调教了两年之后,被宇文杰送到齐王府上做当时还是齐王侧妃的宇文云婢女。又一路从齐王府走到长乐宫的长宁殿。
后来因为一袭青衣便出落得愈发动人,被宇文云赐名叫青晓至今。从杨智正位东宫,这位其实身份不明,出身算不得高贵的女子就已经被宇文云想着要赠予杨宸。既落得个名声,又可以为来日省去一些麻烦。
杨宸原本就未睡着,却早早地让伺候的人退下了,他一直在等她,想和她说说话,事实上在战场上搏命负伤,回城初醒之后,他心里想的不是天家贵胄,而是她,他也很不解。却也早就如此不解着。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碰上宫女却有些面红心跳,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明明是富贵无双的天家之子,身边的金银玉器数不胜数,却独独走了长安的众多的大街小巷选了许许多多的簪子,又精挑细选了几个日夜,选了最满意的一只木簪送给她做了晋升一等女官的礼物。
事后又懊恼,为何选了木簪,而不是金簪银簪让她多几分贵气。可青晓其人,用金银饰之,反倒显得俗气。
杨宸闭眼假寐,听脚步声也知道是她走了进来。
闭眼听着屋里的动静,是她在收拾那些残局吧,杨宸从小就是这个坏习惯,屋子总是很乱,从儿时的齐王府到少年时的皇子居所都是如此。这几日养伤,没少摆弄屋里的玩意,可又不许其他人动。
“等她来”
屋里的动静窸窸窣窣,屋外蝉鸣之声交织而来。
原本杨宸的见面,应该是她在阳明城外等着他带着大军从四关凯旋而来,像城外无数的女子等着自己的心上人那般,一定要让她看看,看看自己的英雄气概。
现在的杨宸,只恨这不长眼的箭矢,让自己躺在这里,困在这里。
杨宸感受到了靠近的踏她,眼前忽然的黑暗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生怕被她看出自己的假寐,青晓吹灭了杨宸床边的蜡烛。
忽然,杨宸感受到她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她清瘦的脸上,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杨宸没有听到预期之中他所期待的青晓的自言自语,只是感受到手心开始变得湿润,有一股热流从她的脸上滑下,落到了他贴在青晓脸上的掌心之中。
有一会了,这股热流却并未停止,
“别哭了,我还没死了”杨宸突然的声音似乎把她吓了一跳,突然起身弹开,直直地站在床边。
“王爷,奴婢.”还没等青晓说完,杨宸就说着。
“以前说过的,你我二人私下无人之时,便只称你我,别哭了,哭花了不好看”
杨宸说完想要起身给她擦擦泪,却又疼得似要倒下,青晓急忙去扶,又被杨宸一把握住了手,手心里,两人都能感受到两人的汗水。
“殿下,”青晓的脸似乎有些滚烫,杨宸隔着月色也能看到那醉人的红晕
“陪我聊聊天吧”杨宸的语气并不显得轻佻,而是有些平静,他知道青晓这样的女子不是要了身子就真的成了他的人,况且,他杨宸此刻的背上的伤口疼得他仅有的菲薄之意烟消云散。
“好啊”青晓清瘦的脸上透着一丝浅笑,明明是出自北地的女子,却硬生生地在宇文府上学会了江南女子的温婉。
青晓知道,杨宸喜欢的是那个带着“面具”的自己,可还是想赌一把,喝了那碗汤药,跟着他来了南疆。
“你觉得,母后对我和皇兄怎样,对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