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地调了闹钟,想在明天她登机前,让她喝上一杯热牛奶,我就像个异地恋男友,无能为力的看着她劳碌,能做的仅仅只有这些。
她是8:00飞北京大兴的机票,我调了六点钟的闹钟。
还没等到闹钟响,我的手机疯狂震动,而我实际上也才入眠不久。
我迷迷糊糊看见来电显示是李叔,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出门在外最害怕凌晨接到家乡的电话,李叔从来没这种时间段联系过我。
“喂,李叔”
“小江……”
我听见了叹息声,仿佛能看见他那张犹豫不决的脸。
“喂李叔?能听见吗?怎么了?”
“叔在听的”
“小江,你有个心理准备,老太太她……她现在在医院,可能患上了肝癌,你回来一趟吧”
如果说蹦极足够刺激,那我此时的心情就是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坠崖,寥寥数语,却把我美好的愿景撕扯的粉碎,我感觉天都快塌了。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吓到了电话那头的李叔“小江?孩子你别这样,先回来吧,砸锅卖铁咱们都要治好老太太,钱不够别担心,叔还有养老金”
眼泪无声滑落,我从没设想过此番情景,既不敢想,也不愿想,只想做一个永远都有外婆可以撒娇的孩子。
“叔,我这就回去”
我没想其他,只觉得生命中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离我远去,心如刀割的感觉像极了三年前。
我锁上门前,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特仑苏,那是我准备热一下给虞秋的,因为她生理期快到了,我在美柚上标注了日期会有提示。
我顾不得任何东西,深秋季节已经有了寒意,我甚至都没有穿外套,只拿了手机和车钥匙,驾车就跑,前面的车辆稍微慢些我就忍不住心情狂躁,心急如焚的我一顿乱骂,狂按喇叭,这一刻的我就是曾经开车遇到的最讨厌的那类人。
果不其然,有些车主嘲讽“开个X5很牛.逼吗?有本事飞过去啊”
我没心情管这些,一有空隙我就穿插过去,终于挤上了高速。
贵州高速两车道弯路多,常常限速110,更要命的是大量的监控探头和动不动就几十公里的区间测速,我什么也不管,车速飙到一般人都不敢随便开的160,最快时接近200。
我终于来到了新立医院(位于纳雍老城区),病房外,我见到了李叔,他一脸的疲惫,显然熬了一夜。
“小江”
“叔,情况怎么样了?”
“你婶婶刚喂她吃了点东西睡着了”
我走到病房里,李婶朝着我嘘声,看着那个才分开没多久的外婆,她竟然瘦了许多,头发更白了。
我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捂着嘴巴不发出声响,颤抖着伸出右手替她拉一下掉落一角的被子。
之前我就觉得她变老了,背开始驼了,现在的她更加脆弱的让人心疼,她最怕输液打针,现在皮肤松弛满是皱纹的手臂,因为输液有些浮肿,嘴唇是病态的苍白。
我不忍再看,想转身离开,她却醒了过来拉着我的手,“阿愁,是你吗?”
我不着痕迹的擦去眼泪,转身挤出一个笑脸,“嗯,是我,你的小阿愁”
“乖孙,你怎么又回来了?要好好忙你的工作”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我已经公司倒闭了,还以为我是奋力工作的江愁。
我强颜欢笑,握着她的手“阿愁都当老板了,没以前那么忙了,放心”
“傻孩子,做人不要骄傲,要低调沉稳,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谈婚论嫁不像我们那个年代,我听说现在都要买房子车子,还要存好多钱才能娶着媳妇,我知道你和小秋感情好,可以后有家庭了你压力大,要多挣点钱……外婆很好不用你瞎操心,你李叔和婶婶也真是的,不就一个小感冒吗?怎么还把你叫回来了?”
她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到现在都还操心我,我有些绷不住,哽咽道“阿愁现在开始慢慢挣到钱了,我和虞秋还在贵阳买了房子嘞,等你好了,我接你过去住,以后小青也过来住,我带你去看看大城市,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傻孩子,外婆可不去,住不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在村里我还可以和别的老太太谈天说地呢”
我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滑落,她很紧张的看着我,就像我小时候生病时关切的眼神,“怎么了乖孙,哪儿不舒服吗?还是受委屈了?”
我抽泣了一下将眼泪擦干,笑道“只有我欺负别人,没人能欺负我,我只是没睡好眼睛有点涩”
她才放心道“没事就好”
一旁的李婶早就偏过头抹眼泪,她借口说道“小江,先不说了,医生叮嘱你外婆要好好休息呢,好让药效发挥作用”
“外婆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边”
我们离开了病房,这时一个地中海的医师走过来,示意我们一边说话。
走远了些,医生摘下口罩,郑重道“已经确认了,患者确实患上了肝癌……晚期”
我原本还吊着一丝希望的心情瞬间跌落在谷底,就像失足坠崖的遇难者,充满了惊恐、不甘和绝望。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
我情绪失控抓着医生肩膀,作为医生他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显得很平静,叹息了一声“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事已至此请冷静点”
“现在医疗技术是比以前发达,可以去上海和北京这些大城市看看,只是晚期……希望很渺茫,哎,现在的人都不重视健康,要是定期体检检查,早发现早治疗就不会这样,现在晚期,就算大医院也……”
他说的其实很委婉了,肝癌存活率一般也就五年之内,可体质、年龄等等因素也会影响存活时间。
“县城医疗条件有限,确定要治的话,我建议你们转院去大医院吧,另外就是准备钱,很多很多的钱”
我红着眼“治,倾家荡产也要治,我要带她去上海”
“好吧,我也希望会有奇迹”
医生离开后,我瘫坐在椅子上,李叔还以为我操心钱,安慰道“小江你别担心,叔养老金还有几万块钱,铁柱那里现在手头宽裕我让他先打五万过来,还不够我就去借,凭李叔的人品借个十万八万不难”
“不是的叔,我就是害怕……害怕外婆她……”
“哎,大半年前新立医院组织下乡给老年人免费体检,当时医生就发现了异常,说老太太需要做一个专业的全身体检,她心疼你挣钱不容易,还说你三年都不回家就是她造成的,死活不肯去”
我眼泪不争气的掉,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外孙,口口声声说要孝顺,却放任一个老太太孤独的呆在小山村,过年也不回去,从来只是口头担心她身体,竟然都没带她去做过一次体检。
如果我成熟点,也许就不会这样了,我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悲愤。
我打死也想不到,前一晚还在庆祝27岁的美好开端,现在就天降悲剧。
我当时竟然都没想一想外婆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她每年都会用李叔手机给我打的,我竟然都没想到,也没想过要打一个电话问候。
“李叔,我们转院吧,去上海,上海有一家医院很有医学权威的,我不能放弃,也不会放弃”
“成,最近也没什么活忙,我和你婶婶去照顾一下,你一个人扛不住的”
我们达成了共识,却在回头时看见了一个披着外套的佝偻身影。
“我不同意”
我心里一惊,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想继续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就像她给小时候的我编故事一样。
“外面风大,外婆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上前搀扶她,她生平第一次拒绝了我这个她视如珍宝的外孙。
“阿愁,我说我不同意,刚才医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还有,桂花(李婶)你们也别跟着胡闹”
我终于失声痛哭,抱着她“外婆,咱们去大医院吧,阿愁有钱你别怕,阿愁现在很有钱”
她宠溺的摸着我的头,“阿愁,外面冷,咱们回家好吗?”
我难受到极点,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好,咱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