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德胜门外牛金星大帐内。
低头沉思的牛金星忽然抬起头来,对坐在椅子上的宋献策说道:“罗汝才、袁时中的案子不落实,大顺王就不能下定决心总攻北京。”
宋献策深以为然:“大顺王深谋远虑,就怕万一开始总攻北京,那两大股人马背后掣肘。大顺王也怕忙中出错,冤枉了好人。”
牛金星:“咱们俩必须帮助大顺王早下决心,以免贻误战机。有两个探子来报,说山东、江南的官军有向北京方面移动的迹象。”
宋献策立即拿起一张地图,在桌案上铺开,俯身仔细看了看,直起身对牛金星说:“山东济南的大批官军若出动,最多七八天,就可以赶到北京城下。”
牛金星担心地说:“到时候,大顺军屯兵于坚城之下,官军来个内外夹击,罗汝才、袁时中再三心二意,前景便不堪设想。”
宋献策眼珠一转:“咱们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投入起义造反的队伍,现在北京城指日可下,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不能让它失去。咱们俩干脆坐实罗汝才、袁时中的罪名,让大顺王早做决断,然后迅速打下北京城。”
牛金星问:“如何坐实罪名?”
宋献策一笑:“证人握在咱们手里,还不是要方便方、要圆便圆。”
牛金星先是一怔,接着便笑道:“还是军师大人高明。你赶紧安排一番,等一会儿咱们两个带着证词,去见大顺王。”
宋献策:“很好。”
德胜门外李自成中军大帐内。
李自成正仰坐在帅椅上,微闭双眼想心事。
李强悄悄走进来,凑近李自成耳旁,低声说道:“牛大学士和宋军师求见,说罗汝才、袁时中的案子有了新突破。”
李自成立即睁大眼睛坐直身子,吩咐道:“赶快让他们进来。”
李强冲帐外喊了一声:“请牛大学士和宋军师觐见大顺王。”
牛金星和宋献策一前一后,走到李自成面前,躬身施礼。
李自成客气地让座:“二位先生请坐。”
宋献策却说:“军情紧急,请大顺王恕在下直言。”
李自成:“宋军师请讲。”
宋献策:“密探报来消息称,山东、江南的官军,很快就要开到北京城下。大顺军迟迟不能打下北京城,到时候恐怕会腹背受敌。咱们岂不是把一手好牌,打了个稀烂?”
李自成皱着眉说:“本王何尝不想明天就打开北京城,可是内部不稳,决心难下。”
牛金星说道:“大顺王所以对罗汝才、袁时中之事,不能早作决断、痛下决心,是总觉得证据不足。现在,宋军师已经证据在手。”
宋献策立即把两份证词呈送李自成面前。
李自成接过两份证词看了看,一份证词的题目是《夏三河揭发罗汝才密谋叛逃》,另一份证词的题目是《赵春香举报袁时中投敌》。
李自成低头快速浏览一遍两份证词,又抬起头问宋献策:“单从这两份证词上来看,罗汝才、袁时中确实罪不可赦。但证人会不会被你们屈打成招?”
宋献策立即信誓旦旦地说:“夏三河、赵春香都是主动找在下告密,在下何必再严刑逼供。”
李自成问:“夏三河是罗汝才的亲信将领,赵春香是袁时中的爱妾,他们为什么要举报自己的上司和男人?”
宋献策:“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他们是怕上司和男人无端引起的大祸,延及自身。”
牛金星谄笑着说道:“说到底,是大顺王神文圣武,感召着他们大义灭亲;也是上苍对大顺王的眷顾。请大顺王,不要再犹豫,应天顺人,痛下决心快刀斩乱麻。”
李自成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两份证词,说道:“二位先下去吧,本王再考虑考虑。”
牛金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宋献策目止。
德胜门外田见秀大帐内。
田见秀正与李岩对坐喝茶闲谈。
田见秀笑着问李岩:“李老弟,为什么进帐来一直郁郁寡欢。”
李岩摇摇头说道:“满心希望从河北、山西调集来五百门大炮,对北京城内守军形成威慑势态,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万万没有想到,一到城下便听得罗汝才、袁时中部要哗变,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却又无法说动大顺王。”
田见秀敛起笑容,沉闷地说道:“我也和李老弟有同感。”
李岩还要说下去,却见大帐门帘被两个亲兵挑开,李自成笑呵呵地走进来,同田见秀打招呼:“田大哥,不速客进来讨碗茶喝,多有打扰。”
田见秀、李岩赶快站起来迎接,李自成随便摆摆手:“李岩将军也在,咱们正好一起说说闲话。”
田见秀赶忙吩咐亲兵上茶、布置座位。
李自成居中,田见秀、李岩一边一个坐好之后,李自成笑问:“刚才在帐外,就隐约听见你们二人谈得热闹,正在谈些什么?”
田见秀实言相告:“我们觉得,罗汝才、袁时中哗变之事有些蹊跷,却又一时说不清、道不明。”
李自成问:“二位以为蹊跷在何处?”
李岩:“即使张献忠派潘独鳌前来,策动罗汝才哗变确有此事,我们是不是应该深入思考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自成笑道:“对张献忠这个人,本王也算了解颇深,他表面上豁达大度,其实内心里猜忌小器,根本不愿意看到咱们在北方节节胜利,更不愿意看到咱们顺利打下北京城,所以派潘独鳌冒险前来破坏咱们的大业。罗汝才能听潘独鳌的蛊惑,对张献忠来说是求之不得;罗汝才若是不听,却也在他心中埋下了分裂的种子,对张献忠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岩连连点头,口中说道:“大顺王分析得鞭辟入里,臣下十分佩服。那么李永芳策动袁时中哗变之事又如何解释?”
李自成:“满清多尔衮等人愿意对付崇祯这个烂摊子,不愿意跟大顺朝这个后起之秀打交道。他们某些想法和张献忠是一样的,就是不愿意咱们顺利打开北京城,更不愿意咱们挺进到山海关,威胁他们的安全。”
田见秀说道:“还是大顺王站得高看得远。”
李岩却说:“如此绝密之事,为什么很快就被牛大学士和宋军师得知?这使田将军和臣下百思不得其解。”
李自成轻松说道:“仔细想一想其实也很简单,张献忠和满清两家都希望咱们内乱,朱家朝廷再腾出手来狠咬咱们一口,他们好坐山观虎斗。也许罗汝才、袁时中哗变的消息,就是他们两家故意放出来的。”
李岩:“大顺王既然看到了这一层,就该尽最大努力,避免内乱。”
李自成问:“如何避免?”
李岩:“若是没有确实证据,不妨把这事先暂时放一放,
等打开北京城再仔细盘查。”
李自成反问李岩:“若是有确实证据呢?”
田见秀怕李岩回答得过于莽撞,便抢先回答:“那就把证据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好让罗汝才、袁时中心服口服。”
李自成立即从怀中掏出夏三河、赵春香的证词,递给田见秀。
田见秀、李岩传着快速浏览了一遍证词。
田见秀略微想了想,便说:“这份证词,若不是酷刑之下的屈打成招,便有相当大的说服力。”
李岩却说:“若单单相信这份证词,恐怕会产生很大的偏颇。”
李自成问李岩:“若是放手让你全权处理此事,你打算怎么办?”
李岩躬身拱手回答:“若是大顺王信任臣下,臣下便斗胆建议大顺王成立军咨府,为大顺王参赞攻打北京的军机大事,组成人员有臣下、罗汝才、袁时中,各自脱离开自己的部队,而不离大顺王左右。”
田见秀问李岩:“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岩回答:“既能让罗、袁二人再也不能指挥各自部队,又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他们的人身自由,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在下又能随时监视他们。哗变之事,待打开北京城之后,再细细追究。”
李自成微微点头,却又说:“本王历来的用人原则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况且罗汝才足智多谋,一旦他起了疑心,与袁时中串通起来,咱们就无法控制。”
李岩问:“大顺王想如何处置二人?”
李自成狠了狠心说道:“快刀斩乱麻。”
李岩立即激烈反对:“万万不可,仓促之下杀错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李自成不以为意:“咱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几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
李岩:“大顺王不要忘了,他们有二十万人马,难道都杀光吗?”
李自成满不在乎地说:“顶多杀他百十个亲信将领,其余的都会俯首帖耳。”
李岩激切地说:“大顺王志在天下,难道就不怕天下的起义军寒了心?”
李自成脸色猛然一变,瞪着李岩没再说话。
田见秀见势不妙,赶快打圆场:“李岩将军不要再争执了,大顺王自有明断。”
夜,德胜门外李自成中军大帐内,灯火有些晦暗不明。
李自成领着田见秀一走进大帐,便有些气恼地大声命令身后的李强:“多点几支火把。”
李强赶紧张罗着点了几支火把,大帐内顿时亮如白昼。
李自成正要给田见秀让坐,却见刘宗敏带着酒意,虎虎生风地闯进大帐,一看见李自成便嚷嚷:“成哥,深更半夜你跑到哪里去了,兄弟来了好几趟也见不着你的人影。”
李自成轻笑着问:“来找我喝酒吗?”
刘宗敏瞪起眼反驳:“你真把兄弟看成酒鬼了?兄弟找你有大事。”
李自成:“有什么事?说吧。”
刘宗敏:“什么时候杀罗汝才、袁时中那两个混蛋?”
田见秀好奇地问刘宗敏:“刘将军,你为什么急于杀他们?”
刘宗敏回答:“那两个混蛋不死,咱们就不能放心大胆地攻打北京城。不进北京城在皇后娘娘的象牙床上滚几滚,咱们兄弟这些年的辛苦,不是白费了?”
李自成笑骂道:“瞧你这点儿出息!”
田见秀也笑着说:“宗敏兄弟说的倒是大实话。”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三人的笑声未停,牛金星走进来问道:“有什么高兴事?君臣三人笑得这么开怀?”
李自成指着刘宗敏:“让他自己告诉你。”
刘宗敏不好意思,摆摆手走到一边坐下。
李自成问牛金星:“牛大学士这么晚赶来,有急事?”
牛金星:“臣下反复思量,罗袁之事应早做决断,千万不能耽搁攻打北京的大计。”
田见秀指着刘宗敏对牛金星说:“你们二位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刘宗敏反问田见秀:“田大哥到底是什么意见?”
田见秀:“我还是想劝大顺王慎重考虑。我也总是忘不了,当年大顺王去谷城与张献忠相会,若不是罗汝才反复劝说、大力担保,大顺王和顾君恩我们恐怕走不出谷城。”
田见秀话音刚落,刘宗敏便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调侃道:“你这个田秀才,总是婆婆妈妈的,怪不得大家都说你,生了一副菩萨心肠。田大哥,要我说你就该吃斋念佛去当和尚,起兵造反分明是走错了路。”
牛金星拱手道:“田将军也是读过许多古书的,应该听说过‘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在大顺王的千秋大业面前,小恩小惠不值一提。”
田见秀不想再和他们争论,静静等着李自成决断。
李自成问牛金星:“牛大学士有什么好主意?”
牛金星:“在下多次听田将军说过,张献忠当年给大顺王摆了一场鸿门宴,咱们现在也不妨给罗袁摆一场鸿门宴。在宴会上,由大顺王亲自探探他们的底细,再相机行事。”
李自成当即表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