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范文程府邸后院。
天空灰暗。
范文程低着头背着手，沿着院内的一个圆形甬道缓缓踱步。他时而抬头看天，时而低头望地，口中还念念有词。
旁边的一个小男仆，看着他说道：“老爷，你已经走了二十圈，歇歇吧。”
范文程恶声恶气训斥小男仆：“催，就知道催，不知道老爷心烦。”
小男仆伸伸舌头，不再做声。
过了一会儿，天空中飞来一只信鸽，稳稳地落在房顶上，咕咕叫着。
小男仆一见高兴地叫起来：“老爷，信鸽来了！”
范文程立即扬起胳膊，信鸽稳稳地落在他胳膊上。
范文程轻柔地抚摸了几下信鸽，便连忙解下它脚上的小竹筒，抽出其中纸条细看，只见纸条上写着几行小字——孙温内斗，势同水火。勤王军队，迟迟不至。闯军渗入京城，拉拢分化明军。
范文程刚刚看完纸条，李永芳就走进后院，范文程随即把纸条递给李永芳。
李永芳看后笑道：“我的手下以八百里里加急的速度，也送来消息，比你这纸条上详细得多。”
范文程有些急切地说：“快跟我说说。”
李永芳却摇摇头：“咱俩一起到摄政王府去，边走边说。”
沈阳睿亲王府小客厅内。
范文程、李永芳在小客厅里等候。
见多尔衮一走进来，不等他寒暄，范文程便迎上去，把小纸条递给多尔衮。
多尔衮看罢笑道：“对咱们来说，这都是好消息。”
李永芳随即说：“我得到的消息，更加详细。”
多尔衮这才谦让范文程：“范先生请坐，咱们再听听李额附的好消息。”
李永芳：“在下最近按照明朝传送急递的方法，从北京到沈阳暗中建立了驿站，按照信件日行四百里、六百里、八百里三个等级传递消息。虽然没有范先生的飞鸽传书快捷，但能传递更加详细的书信。”
说着，李永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展开呈给多尔衮。
多尔衮坐到椅子上，细细这封长信。
读罢信，多尔衮高兴地说：“纸条和信件两相对照，消息更加准确、详实、可靠。二位真是我大清朝的有功之臣，不亚于冲锋陷阵的多铎。”
李永芳：“摄政王过奖了。”
范文程也微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综合纸条和信件两方面的消息可以得出如下结论：第一，朱明朝廷内部矛盾加剧。第二，朱明朝廷寄予很大希望的外地援军，遥遥无期。第三，闯贼李自成对北京城内的分化瓦解拉拢，正在紧锣密鼓进行。”
多尔衮随即说道：“咱们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老谋深算的孙承宗能不能指挥军队保住北京城？来势汹汹的李自成能不能率领部众打开北京城？无论他们保住还是打开，对咱们大清国有什么影响？”
范文程：“现在判断朱明和李自成谁胜谁败，还为时过早。若是从咱们大清国的利益来考虑，在下倒是希望李自成胜利。”
多尔衮和李永芳几乎同时问道：“为什么？”
范文程：“二位请仔细想一想，若是北京城被打开，必定对全国形成极大震惊。到那时，宁远、山海关人心惶惶，不正是咱们火中取栗之时吗？”
多尔衮笑道：“好一个火中取栗，那么咱们再就给他加一把大火。”
李永芳问：“怎么加？”
多尔衮：“安排你们在北京城内的暗探，私下到处散布，某某文官某某武将，接受了闯贼的多少多少礼物，定下了什么什么条款，到什么什么时候，就会‘开开大门迎闯王’。”
范文程抚掌称赞：“摄政王高明至极。”
停了一下，范文程又说：“事关重大，不能出半点儿纰漏。还是在下亲自进北京一趟，细细安排。”
李永芳立即反对：“范先生身担参赞军国大政的重任，不能轻易深入虎穴，还是在下前往。”
多尔衮不容置疑地说：“二位都是大清国的柱石，本王绝不允许你们轻易冒险。还是安排手下去做吧。”
李永芳态度诚恳地说道：“在下本是明朝降将，承蒙太祖皇帝和先帝不弃，给予高官厚禄，委以军国重任；如今摄政王又视在下为股肱之臣，此等天高地厚之恩，粉身碎骨难以报答。恳请摄政王准许在下前往北京，为大清国略尽绵薄之力。”
多尔衮站起站起身走过来，双手抓住李永芳的一只胳膊，激动地说：“李额附的一片忠诚，将永载大清史册。此行一定小心谨慎，多多保重。”
李永芳拱手道：“请摄政王等在下的好消息。”
黄昏，北京外城东便门门口。
暮色四合。
急着进城的百姓在城门口排起了长队。
几个执刀挺枪的明军官兵，虎视眈眈地严格盘查进城的各色人等。
李永芳神色安详地在长队中向前挪动，慢慢走到小军官面前接受询问。
小军官上下打量着李永芳，傲慢地问：“你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李永芳谦恭地回答：“小人是山海关的隆盛皮货行掌柜方自立，从永平来，到京城永内大街隆盛皮货行结算上年账目。”
小军官仔细看了看李永芳，忽然发问：“你是哪儿人？”
李永芳回答：“山海关人。”
小军官瞪起眼睛说：“你小子显然是撒谎。我就是山海关人，你口音不对，明明就是冒充。”
小军官抽出刀来，一下子横在李永芳脖子上，恶狠狠地问：“说实话，你到底是哪儿人？来干什么？”
李永芳又镇定又委屈地说：“小人真是山海关人，因为常年走南闯北，口音难免有些变化。”
小军官又一下子抓过李永芳的右手，摸了摸看了看，狞笑着说：“哼哼，又粗又硬的手掌，明明是多年舞刀弄枪磨出来的，还敢冒充商行掌柜？来人，把他捆起来。”
立即过来两个士兵，要给李永芳来了个五花大绑。
李永芳哭丧着脸拱手哀求：“军爷千万不要误会，小人真是皮货行掌柜。军爷真是好眼力，小人手掌又粗又硬，就是平常喜欢舞刀弄枪磨出来的。可是这也不犯法呀？”
小军官急了：“老子说你犯法，你就是犯法。捆起来带走。”
李永芳继续拱手哀求：“军爷若是不信，可以马上派人到永内大街隆盛皮货行，找我弟弟方自成来证明。”
小军官一愣，却仍然蛮横地说：“少废话，大爷们忙着盘查行人，哪里有闲工夫去找你弟弟。”
李永芳赶紧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塞到小军官手里，说道：“军爷可以在附近雇个人，骑快马去。”
小军官来回掂着那五两银子，不屑地说：“就这点儿小钱儿，还能雇人骑马去？”
李永芳赶紧又掏出五两银子，放到小军官手里，低声下气地问：“军爷，这回够了吧?”
小军官这才说道：“永内大街隆盛皮货行的方自成，真是你弟弟？”
李永芳点点头：“千真万确。”
小军官露出点儿笑容：“他是我们千总的朋友，我还和他喝过几次酒。看你说得像真话，算了，你走吧。”
李永芳又是拱手又是弯腰，连连说道：“谢谢军爷，谢谢军爷。过两天，还让我弟弟请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