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河南杞县县衙后堂内。
蒋师爷手里拿着几份公文，神色有些慌张地走进后堂。
正坐在安乐椅上，眯缝着眼睛闲适地哼唱河南梆子的宋成，听到杂沓的脚步声，睁开眼睛微微皱着眉问：“有什么大事，如此沉不住气。”
蒋师爷赶紧陪着笑脸说：“有几份紧急军报，不得不让东翁看看。”
宋成：“我不看了，你拣要紧的事儿说说。”
蒋师爷：“闯贼李自成冲出武关之后，进入河南。没费大劲就打开了内乡县城。要命的是内乡县粮库里，存着十万担军粮，闯贼开仓放粮，附近几个县的流民，纷纷投靠闯贼。不到二十天，闯贼手下的人马，从几千一下子增加到两万多。”
宋成不以为意：“一群乌合之众，两万多又有什么用？给我三千精兵，定能一举荡平。”
蒋师爷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是，东翁文韬武略满怀，绝非寻常州县官员能比。但是公文中通报，闯贼手下的骨干力量，不少是造反的官兵，他们训练有素，作战能力很强，绝非普通流贼能比。”
宋成哼了一声：“他们的作战能力怎么强法？”
蒋师爷：“他们的兵种分得很细，步兵里有盾牌手、弓箭手、弩箭手、铳炮手，作战时配合紧密，进退有序。他们的骑兵训练方法非常独特，开战之前头两天，草料理多加点儿盐，却不让马匹喝水，看到战马实在渴得不行时，只给它饮极少量血水。到了战场之上，战马一闻到血腥味儿，便拼命往前冲。搞得官兵还没有同流贼接仗，却先被战马撞翻了不少。”
听到这里，宋成脸上的轻慢之色减少了许多。
蒋师爷继续说：“在下估计，流贼也许很快攻打内乡临近州县，咱们杞县也应该做好准备。”
宋成笑着说：“蒋师爷过虑了，内乡离咱们这儿七八百里，远着呢。”
蒋师爷：“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流贼的流动性可是很大。”
宋成：“你说得也有道理，应该做好守城准备。可惜本官手里无兵，光凭二百来个衙役捕快，根本没法守城。怎么办？”
蒋师爷：“在下以为，当务之急，是请上峰派官兵来帮咱们守城。其次，是召集四乡民团团丁，聚集到城里来，紧急之时也能抵挡一阵。第三，召集城乡里长开会，命令他们严密监视各自辖区百姓，严防百姓同流贼勾结。发现一点苗头，立即严厉镇压。第四，请官兵和团丁守城，都需一定花费，也要事先筹措。”
宋成：“好主意，你抓紧安排。”
河南杞县李家寨大街上。
李侔拉着李岩的双手上下打量，亲切地说：“大哥，你可回来了！让我仔细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是白了还是黑了？”
李岩笑道：“看你说的，才出门三个多月，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李侔：“我听到你回家的消息，正要骑马到大路上去迎接，想不到就在这儿碰上了。”
李岩：“赶快回家。”
李侔和李岩并肩前行，李立牵着三匹马在后面紧紧跟随。
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前面鸡飞狗跳，孩子哭大人喊，乱成一团。几个衙役、团丁，拖着两个绳捆索绑的男人往前走。一个中年女人扑过来，紧紧搂住男人的大腿，哭喊着不让衙役把人带走，却被一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一脚踹倒在地。
李岩扭头问李侔：“前面是怎么回事？”
李侔气愤地说：“不说也罢，免得你一回家就生气。”
李岩有些焦躁：“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
李侔：“县衙里贴出告示，说为了筹措守城经费，按人丁数目，每人要收三钱银子。县里的衙役带着乡里的团丁，挨门挨户收缴。大哥你想想，在这大灾之年，每天每村都有不少人饿死，哪里还有银子上交。”
李岩：“交不上银子怎么办？”
李侔往前指了指：“你看看，衙役们不是已经绑了两个人，马上要带到县里去坐牢。这样的情形，各乡各村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
李岩恨恨地骂道：“简直是胡闹，非把百姓往死里逼。不行，我得同衙役们理论理论。”
李岩甩开大步就要往前走，却被李侔一把拉住。
李侔着急地对李岩说：“日前你为了躲麻烦，跑到外地住了三个多月。现在一进家门，你就管闲事找麻烦，咱们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先忍一忍吧。”
李岩扭头往回走，李侔吃惊地问：“大哥，你要去哪儿？”
李岩：“我实在不忍心看百姓遭罪，绕路回家吧。”
夜，李家寨李府书房内。
李岩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死死盯着面前的红蜡烛看。
汤夫人端着茶水走进来，轻轻地搁在李岩面前，柔声问道：“公子，你在想什么？”
李岩回答：“我在想杜甫的《石壕吏》。”
汤夫人问：“刚回到家不说早早歇息，怎么忽然想起那首诗？”
李岩简单述说了白天街头所见，接着悲愤地说：“安史之乱时，官吏们捕捉百姓只是让他们去服役，好歹还能给口饭吃；现在已经是饿殍遍地，官吏们还要挨门挨户收缴银钱，这是想在谷糠里榨油呀。”
汤夫人：“你只是个普通举人，况且咱们的家财已经快散尽，别管那么多了。”
李岩态度坚决地说：“我必须管。正如文天祥所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汤夫人又问：“你想怎么管？”
李岩：“我没钱了。但是，要好好劝一劝那些大小官员、富商地主，大灾之年，可怜可怜平民百姓，好赖让他们吃一口饱饭，多活几天。”
汤夫人又问：“怎么劝呢？”
李岩：“我反复想了，写一首《劝赈歌》，在灾区广为散发，也许能唤起起他们的良知。”
李岩说罢拿出一张纸来，铺在书桌上，提笔蘸墨，写下酣畅淋漓的三个大字——劝赈歌。”
汤夫人叹一口气，说道：“花费咱们自己的资财救助穷人，还惹得别人去衙门里告状。你想让他们跟你学，难上加难。但愿别惹出什么祸来。”
汤夫人摇着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