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督师行辕小客厅内。
梅之焕手托一颗蜡丸,让孙承宗看,并说:“孙督师,这是英国公派心腹快马送来的密信。”
孙承宗:“打开看看。”
梅之焕拆开蜡丸,抻平满是褶皱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将诏师面圣说罪迎。
孙承宗:“看来阉党还不想放过我,倒不如我回京直接对皇上说明一切。”
梅之焕:“当此危急关头,孙督师千万不能离开辽东将士。”
孙承宗:“为什么?”
梅之焕:“魏忠贤等贼心不死,孙督师一回燕京,杨涟的下场正等着你呢。”
孙承宗毫不介意:“本官面见皇上,所有疑虑都会瓦解冰消,他们还敢难为本官?”
梅之焕激动地说:“他们根本不会让你见到皇上!”
孙承宗沉默了。
梅之焕轻轻地说:“孙督师,你不是常说,无论以什么样的恶意,揣度他们都不算过分吗?为什么还抱有幻想?”
孙承宗悲愤地问:“孙承宗在三代圣君面前,讲的都是忠孝节义,最后难道要落一个抗旨不遵的恶名?”
红霞进来,对孙承宗说:“我去面见皇后,请她劝解皇上不为阉党所惑。”
梅之焕:“红霞的主意很好。”
孙承宗:“多事之秋,让她一个人去燕京,我实在不放心。”
梅之焕:“我陪姑娘走一趟,孙督师总该放心了吧。”
孙承宗躬身施礼:“多谢松文兄。”
官道上。
梅之焕陪着女扮男装的红霞放马奔驰一阵,红霞打了个手势,两人两骑便慢慢地缓辔而行。
红霞在马上斜着身子,凑近梅之焕说:“后面有两个骑马盯梢的。”
梅之焕笑笑不语。
两人走了不远,梅之焕使个眼神,二人又策马狂奔。
不大一会儿,只见后面两个盯梢人的胯下战马,狂叫着栽倒在地,将两人甩出一丈多远。原来是突然在路上崩起一条绊马索,两个盯梢的都摔了个嘴啃泥。
随即,从路边的草丛里窜出来几个大汉,将摔倒在地的两个盯梢人捆紧,用破布堵上嘴巴,扔到车上,扭头向山海关走去。
梅之焕打了个响亮的唿哨,一个大汉回了一声唿哨,双方背道而驰起来。
走了一段路,红霞才问:“都是孙先生安排好的?”
梅之焕高兴地答道:“然也。放心吧,一路上都有人护着咱们。”
二人又策马狂奔起来。
燕京紫禁城坤宁宫偏殿内。
悟缘领着已经改回女装的红霞进来。
张皇后远远看见红霞要行大礼,紧走几步扶住她:“姐姐一路辛苦,就别讲那些俗礼了。”
红霞还是挣扎着,行了个常礼。
张皇后拉着红霞的手,走进卧室,坐到软椅上说话。
张皇后:“昨天晚上听悟缘说你今天早上要来,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红霞:“要来见皇后,我已经高兴了好几天。但是,一见面还是免不了说那些烦心事。”
张皇后:“说吧,都说出来,咱们共同想办法消除烦恼。”
红霞问:“皇后知道皇上要招回孙先生吗?”
张皇后:“隐约听到一点儿传言,到底是为什么?”
红霞:“近几个月来,不断有官员弹劾孙先生。”
张皇后:“都弹劾些什么?”
红霞:“贪墨军饷,尾大不掉等等。”
张皇后:“一派胡言!”
红霞:“皇上对孙先生的信任有些动摇。”
张皇后叹息一声:“唉,咱们这位万岁爷呀,就是耳朵根子软,经不住奸邪小人蛊惑。如果连孙阁老也不相信,满朝文武还能信任谁?”
红霞:“听说魏忠贤准备好金牌令箭,要派亲信太监赶赴辽东前线,一定要召回孙先生,削去他的兵权。”
张皇后气愤地说:“这是要上演一出《风波亭》,让万岁爷像宋高宗一样,留下千古骂名。不行,坚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红霞:“皇后有什么好办法?”
张皇后:“唐太宗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我要以史、以人为鉴,照出阉党嘴脸,让皇上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夜,紫禁城坤宁宫寝殿内。
张皇后手捧《史记》在红烛下。
天启进来,见张皇后并没有像平日一样起身迎接,有些奇怪,便问道:“皇后看什么好书,竟如此迷恋?”
张皇后这才站起来答道:“臣妾在看《史记李斯列传》和《史记秦始皇本纪》。”
天启:“到底是哪些情节让皇后这么着迷?”
张皇后:“是其中记叙赵高言行的章节,深深打动臣妾。”
天启:“赵高是历史上有名的坏人,皇后怎么会被他打动呢?”
张皇后:“皇上能不能给臣妾解释一下,赵高是怎么个坏法?”
天启觉得皇后给了自己一个卖弄学问的好机会,便侃侃而谈:“第一,他三劝胡亥,五劝李斯,与他合谋伪造秦始皇诏书,赐死扶苏、蒙恬,为他篡夺最高权力扫除最大障碍。第二,他耍弄阴谋诡计,挑起秦二世胡亥对李斯的仇恨,将李斯灭族,扫除篡权的第二个障碍。第三,他指鹿为马压制群臣,弑杀二世,扫除篡权的第三个障碍。若不是秦王子婴早有戒心,早晚也会被他杀死。若不是当时群雄并起,说不定大秦天下还真归了他。”
张皇后由衷赞叹:“皇上读书过目不忘,分析起历史来,头头是道,臣妾自愧不如。”
天启得意洋洋:“皇后也不必妄自菲薄,朕以后将与你多多探讨,共同长进。”
张皇后:“臣妾请教皇上,咱们大明王朝历史上,为什么屡次出现赵高似的宦官?”
天启一愣,随即问道:“你是说王振、刘瑾之流?”
张皇后:“太祖高皇帝鉴于历朝历代宦官乱政的祸害,在后宫高悬铁牌‘宦官不得干预政事’。可王振得势时,竟敢派人毁掉铁牌,这种明目张胆的对抗,当时文武百官竟没人能拦住。土木堡之变,差一点就彻底毁灭大明王朝。”
天启:“王振若是犯在朕手里,一定千刀万剐。”
张皇后:“后来的刘瑾不是被千刀万剐了吗?可刘瑾的阴魂仍然笼罩着大明皇宫呀!”
天启有些疑惑:“皇后指的什么?”
张皇后:“请皇上恕臣妾直言之罪,臣妾才敢往下说。”
天启:“朕只当是平常夫妻闲话,还有什么罪不罪的。”
张皇后:“臣妾多谢皇上开恩,就斗胆实话实说——魏忠贤就是今天大明王朝的赵高、王振、刘瑾。”
天启先是神色大变,继而调整呼吸平静下来,问道:“皇后有什么根据这样说?”
张皇后:“赵高、王振得势时,在全国各地修过生祠吗?刘瑾得势时,被称为“九千岁”;魏忠贤现在已经被称为“九千九百岁爷爷”,比皇上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天启:“阿谀奉承的小人,胡乱恭维罢了,他还真能成什么气候?”
张皇后:“内阁、六部、省府州县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亲信,皇上知道吗?锦衣卫、三大营里,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死党,皇上知道吗?”
天启有点儿紧张,问:“有那么严重吗?”
张皇后:“杨涟曾经上折揭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状,却被魏忠贤、顾秉谦联手骗过皇上,将杨涟等一大批正派大臣折磨死,皇上为什么就不亲自过问一下呢?”
天启:“朕可以把杨涟的奏折再找出来看看。”
张皇后见天启有些醒悟,便进一步说道:“魏忠贤为什么一定要把孙阁老从辽东召回来?因为他知道,孙阁老最忠于皇上,如果他想谋逆,孙阁老的十几万大兵就是他最大的障碍。”
天启:“以前,魏忠贤也挺支持吾师在辽东的行动。”
张皇后:“时移事易。这种无耻小人,衡量一切的唯一标准,就是对他有利无利。以前,他觉得有孙阁老在辽东支撑着,他可以长保荣华富贵,他就支持孙阁老;现在,他觉得孙阁老阻碍着他攫取更大利益,他就要千方百计除掉他。”
天启:“魏忠贤整天慈眉善目、和和气气,真有那么阴险吗?”
张皇后:“他对杨涟、左光斗、高攀龙可曾有过一点点慈善和气?皇上,千万不要解除孙阁老的兵权,那样,大明王朝就危在旦夕!”
天启:“太复杂了,让我好好想想。”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天启坐在龙椅上,有些心神不定。
魏忠贤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趁机给站在下边的顾秉谦一个暗示。
顾秉谦出列奏道:“皇上,内阁又给孙承宗发了两次急递,命他明白回复文武百官弹劾,他却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回复。这是公然藐视内阁,挑战皇上权威。”
天启问:“顾阁老打算怎么办?”
顾秉谦:“孙承宗自恃几万虎狼之师在握,目空一切,内阁拿他毫无办法。”
魏忠贤义愤填膺:“骄兵悍将历来是朝廷大患,但大明朝从来没有出现过;孙承宗这是要开创先例呀!”
天启皱皱眉问道:“魏大伴打算怎么办?”
魏忠贤:“指派大臣会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手执金牌令箭,调孙承宗回京面圣,解释一切。”
天启摇摇头:“辽东军情紧张,此议不妥。”
魏忠贤:“那就命崔呈秀为兵部尚书,皇上赐给他便宜行事的尚方宝剑,前往辽东前线临机处理。”
顾秉谦、魏广微等几十个文武大臣齐声说道:“魏公公提议,是老成谋国之言。”
天启想了想,说:“准奏。”
锦州督师行辕大堂内。
崔呈秀恭谨地手捧上镌“如朕亲临”四个大字的金牌令箭,锦衣卫指挥李志扬双手托着尚方宝剑,在一大队锦衣卫武士保护下,走进大堂。
崔呈秀站定之后,左右扫视一遍,耀武扬威地大声喝道:“金牌令箭在此,孙承宗见驾!”
孙承宗由袁崇焕陪着,急急忙忙从后堂走进来,双双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臣孙承宗、袁崇焕恭请圣安!”
崔呈秀面无表情地应答一句:“圣躬安。”
接着,崔呈秀双手捧着金牌令箭,径自走到帅椅上坐定,才把令箭交给左边随行的锦衣卫军官。
李志扬手捧尚方宝剑,站到崔呈秀右边。
崔呈秀冷漠地对仍跪在地上的孙承宗、袁崇焕说:“起来说话吧。”
袁崇焕搀扶着孙承宗站起来,静静看着崔呈秀不语。
崔呈秀见二人态度傲慢,有些恼怒,但又无从发作,停了一下才说:“本官是奉皇上差遣,捧着金牌令箭和尚方宝剑而来,说话做事身不由己,请孙督师见谅。”
孙承宗淡淡地说:“崔大人不必客气。”
崔呈秀:“日前皇上发下圣旨,责问孙督师的十大事项,为什么没有明白回奏?”
孙承宗不疾不徐答道:“我已经上折,请朝廷派人来实地考察,再明白回奏还有什么意义?”
崔呈秀提高声调:“你这是藐视皇上,该当何罪?”
第三十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