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赫图阿拉后金内宫。
努尔哈赤斜倚着大炕上的明黄靠垫,右手臂支在圆形明黄扶手上,笑道:“咱们能有今日,还真得感念李家父子的恩德。”
坐在大炕下几个小圆凳上的代善、皇太极、范文程等文武大臣齐声哄笑起来。
努尔哈赤把玩着手里的扳指,闲适地环顾众臣,又低下头看了看扳指,说道:“咱们三十多年,拼命厮杀,才讨平女真各部,统一满洲。朱明朝廷派十二万大军来攻赫图阿拉,仅仅一两个月,就被咱们各个击破。接下来,咱们只用两年多时间,就轻易打下辽东北部,似有神助。你们如何看待这事?”
代善:“父汗深通兵法,不逊于诸葛亮,朱明朝中大将,论起作战韬略皆在父汗之下。”
皇太极:“父汗武艺超群,每临战阵,皆身先士卒,攻城拔寨挡者披靡。后来父汗善于发现人才,善于培养使用人才,所以我大金万众一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范文程只静静听着,轻轻点头,却并不发言。
努尔哈赤注意到了范文程的态度,看着他问道:“范先生,你怎么看?”
范文程听努尔哈赤点名发问,立即要起身回答,见努尔哈赤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便坐定恭恭敬敬地答道:“大汗,南朝自朱元璋开国至今已历二百六十年,其间不乏英明睿智之主。但嘉靖帝二十多年隐居后宫玄修,任由严嵩父子弄权,贻害国民;又经万历帝撒手朝政三十年,任由朝中党派互斗,元气大伤。南朝国力一再受损,实在是气数已尽。即使有调鼎国手,也难治其痼疾。”
努尔哈赤手拍扶手大喜:“好一个气数已尽,范先生一语中的!”
代善、皇太极都连连点头称是。
努尔哈赤:“范先生有什么良策教我?”
范文程起身拱手答道:“大汗如此说话,奴才愧不敢当。”
努尔哈赤:“先生请坐,有话直说不妨。”
范文程:“万历下世以后,继位的朱常洛,仅当了二十八天皇帝即因纵欲夭亡,更是千古奇闻。再继位的朱由校,是个无知少年。这是天赐我大金良机,正是‘天予不受,不祥也’!但凭我大金现有实力,占据整个辽东尚嫌不足。屯聚钱粮,操练兵马,扩充人口,慢慢寻找机会,才是上上之策。”
努尔哈赤:“范先生不愧是名臣范仲淹之后,经济治世的学问确实高明。代善、皇太极,要想夺取朱明天下,仅仅靠武力是不行的,你们要多向范先生学习治国理政的本领。”
代善、皇太极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谨遵父汗令旨。”接着又转向范文程:“请范先生多多赐教。”
范文程极其谦虚地道:“二位贝勒不必客气,奴才愿随时效劳。”
待到三人重新坐定,努尔哈赤说道:“据可靠消息,熊廷弼已不再担任辽东经略。这真是天佑大金呀,一年多来,这个熊蛮子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龟缩在沈阳、辽阳一带,让我们无机可乘实在头疼。如果让熊蛮子干上几年,仅仅他的坚壁清野策略,也足以让我大金十几万军民冻死饿死?”
范文程:“现在好了,接任辽东经略的袁应泰,是个典型的书呆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准会露出破绽。”
第070章献忠身世
夜晚,乡间普通农舍前。
张献忠两长两短叩击院门。
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三个跨刀的精壮男子,牵着十来匹马走出来,默不作声,等待张献忠吩咐。
高一功被张献忠一连串有条不紊的安排惊呆了。
张献忠一招手:“都上马,跟我走!”
高氏兄妹不再多问,翻身上马,跟着张献忠飞快地消失在暗夜中。
清晨,一座破庙隐身在弥漫的大雾中。
四个挎刀汉子在破庙四周警觉地站岗。
破庙内,一个男子生火做饭,两个男子饮马喂料。
张献忠坐在门槛上,悠然自得地对满脸狐疑的高一功说:“一功兄,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反正官兵们做梦也想不到,咱们歇马不歇人,一夜之间跑出了三百多里。”
高一功:“我看得出来,这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张献忠:“当然。”
高桂英:“张大哥,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张献忠毫不迟疑:“杀人,抢劫,放火,几乎什么都干过。”
高桂英目瞪口呆:“你,你是江洋大盗?”
张献忠嘿嘿一笑:“差不多。”
高一功:“为什么?”
张献忠振振有词:“敲诈勒索的贪官污吏该不该杀?巧取豪夺的地主恶霸该不该杀?他们想方设法弄来的不义之财该不该抢?抢完之后该不该焚尸灭迹?”
高一功瞪大眼睛,盯了张献忠好大会儿,双手抱拳深深一躬,才说:“张大哥,我们兄妹终生铭记你这一段时间的收留之恩,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就此别过。”
高一功扭头招呼高桂英:“桂英,咱们走。”
张献忠慌了,跳起来展开双手拦住高一功,有些恼怒地质问:“一功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怕咱老张连累你?”
高一功:“高某十几年走南闯北,岂是那种胆小如鼠之人?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献忠急了:“一功兄,请你说清楚,咱老张的道怎么就与你的道不同?”
高一功思忖片刻,还没来得及回答,高桂英快人快语:“张大哥,你为了自己享受,滥杀无辜,我们不赞成。”
张献忠:“咱老张为人处事从不遮遮掩掩,好汉做事好汉当。但你们若说我杀人抢劫全是为了自己享受,确实有些冤枉。”
高一功:“请说说你的理由。”
张献忠:“一功兄、桂英,我说当今是个乱世,你们以为如何?”
高一功、高桂英同时点点头。
张献忠:“乱世之中,最苦的是谁?”
高一功:“老百姓。”
张献忠:“咱老张家,世世代代都是普通老百姓。咱老张从小跟着父亲到处流浪,讨过饭,做过小生意。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你们根本想象不出来。咬咬牙,那些也还都能忍下来。但使我至死不忘的,是一次在四川,我们的小毛驴在一个大财主家门口,拉了几颗驴粪蛋。大财主不依不饶,硬逼着我爹一口一口,把驴粪蛋全吃进肚里!”
高桂英紧攥着拳头,眼含着泪水,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张献忠。
高一功关切地问:“后来呢?”
张献忠:“当时我就想跟他们拼命,是我爹死死抱住了我。要真拼命,我们父子准是死路一条,我才十三岁呀。我爹当晚就气得病倒了,在小旅店里吐了七天血,死了。”
高桂英擦了擦泪水,问道:“再后来呢?”
张献忠撩起衣襟,也擦了擦满脸的泪水,继续说:“我卖掉小毛驴,安葬了父亲,然后一路讨饭回到家乡。从那以后,咱老张即变成了铁石心肠,恨透了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地主恶霸。我做过生意,当过兵,当过捕快,拉拢了一些生死弟兄,只要瞅准了机会,就冲着那些坏家伙下手。”
高桂英:“并不是他们害死了你父亲呀!”
张献忠:“都差不多,都靠欺压良善升官发财。我杀了他们,替穷苦人出口恶气,也替自己攒了一些金银珠宝。”
高一功:“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张献忠:“我看老朱家的江山长不了,东边的鞑子兵越战越强,西边的灾民纷纷起事造反。咱老张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一功兄又有一身好武艺,咱们何不干他一场。”
高桂英吃惊地问:“你想造反?”
张献忠一笑:“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高一功:“不行,我们不干。”
张献忠略带讥讽地说:“我的高老兄,刚才你还说自己不是胆小如鼠之人,怎么一说造反就怕了?”
高一功:“张大哥,你以为造反就这么容易?”
张献忠:“不容易又怎样?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高一功:“你就不怕连累九族?”
张献忠:“咱老张的亲朋好友,有不少胆大妄为之人,只要咱老张振臂一呼,跟随者绝不会少。”
高一功低头沉思,高桂英扑闪着大眼睛看看张献忠,又看看高一功。
张献忠趁热打铁:“告诉你吧,一功兄,咱老张已经打听到了你叔叔高迎祥的消息。”
高一功、高桂英同时惊问:“真的?”
张献忠:“咱老张骗骗别人可以,绝不会骗你们兄妹。”
高一功:“我叔叔现在哪里?”
张献忠:“他已经秘密回到安塞老家,正在暗中招兵买马。”
高一功:“他也要造反?”
张献忠:“千真万确。他曾经派亲信找我联络过,约我共同起事。”
高一功:“你们俩原先就认识?”
张献忠摇摇头:“不认识,但都是闯荡江湖的英雄好汉,互相仰慕已久。一功兄,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先找一个深山老林潜藏起来,看看形势瞅瞅机会,你有空就帮我训练一批弟兄。日后见了你叔叔,你们兄妹再投奔他,咱老张绝不阻拦。”
高一功见张献忠说得非常诚恳,便进一步追问:“说话算数?”
张献忠大声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