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紫禁城内阁首辅签押房内。
张院使领着几个太医,听方从哲讲话。
孙承宗在一旁静静站着。
方从哲:“刚才在御榻前,皇上一再坚持要找民间名医进宫治病,老夫与孙师傅再三劝阻也不起作用。各位太医说怎么办?”
张院使颇有怨气地说:“在皇上的眼里,我们都成了京城的四大笑柄之首,我们还能说什么?”
一个年轻太医赌气说道:“干脆请皇上把我们都开缺回籍算了。”
方从哲皱了皱眉。
张院使立即训斥那个年轻太医:“不许胡说!”
张院使又转过身来对方从哲说:“皇上要从民间找医生看病,我们不敢阻止,但也不会同意,更不敢承担这天大的责任。”
说完,张院使便领着几个太医退出。
房内只剩下方从哲、叶向高和孙承宗。
方从哲:“稚绳兄,刚才你都看到了,太医院是上下一致,坚决反对皇上从民间找医生看病。”
孙承宗:“这个责任太大,谁也不敢承担,还是稳健一些好。据下官看来,皇上的龙体没有什么大毛病,耐心调理些天会有起色的。”
方从哲:“老夫以为也是这样。可是,皇上治病心切,说这些话皇上根本听不进去。”
孙承宗:“方阁老是内阁首辅,有些话明知皇上不愿意听,也得硬着头皮说。好在皇上性情忠厚平和,即使是臣下说了逆耳之言,也不会过于计较。”
叶向高:“皇上还等着咱们回信儿,进了宫,见机行事吧。”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御榻前。
朱常洛眼巴巴地看着方从哲、孙承宗走到御榻前,急切地问:“太医们到底怎么说?”
方从哲字斟句酌:“太医们是忠于皇上的,也愿意竭诚为皇上效力,只恨自己医道不佳,不能药到病除。”
朱常洛挥手打断方从哲的话:“你捡要紧的说,他们到底同意不同意从民间找医生?”
方从哲:“他们不敢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
朱常洛冷笑一声:“他们是怕扫了自己的面子,宁肯耽误朕治病。”
方从哲赶快低头躬身,小声说道:“他们也确实有难处。”
朱常洛:“他们既然不肯承担责任,内阁就张榜遍寻名医吧。”
方从哲吭吭哧哧不敢搭话。
孙承宗却说道:“据臣所知,民间游医确实有些高手,恐怕更多的是说嘴郎中。他们见了这个名扬天下的机会,恐怕要挤破了皇宫的门槛。如此良莠不齐,一时之间让谁来分辨?怎么分辨?”
朱常洛一时无话可说。想了又想,忽然说道:“朕听说鸿胪寺丞李可灼,有仙丹妙药,可以让他呈上来,朕服用几丸试试。”
方丛哲、孙承宗一听此言,简直匪夷所思,都禁不住目瞪口呆。
方丛哲意识到无法回答,便低下头看着地面不吭声。
孙承宗也看着龙榻旁边的一只大花瓶,默不作声。
朱常洛等了一会儿,有点儿心烦意乱,催促方从哲:“方阁老,你倒是说话呀。”
方从哲憋了半天,才问:“皇上是听谁说李可灼有仙丹妙药?”
朱常洛支吾道:“朕,朕是听一个太监说的。”
方从哲:“那个太监了解李可灼吗?”
朱常洛:“那个太监说李可灼年轻时去江西龙虎山学过道,受到张天师的真传,研习了不少采集仙露,萃取精华,制作仙丹的方法。”
孙承宗:“陛下相信得道成仙的说法吗?”
朱常洛愣了一下才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有人能得道成仙吧。”
孙承宗:“若单以功业而论,秦始皇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人物。他想长生不老,为此花了数不尽的人力、物力、财力,结果如何?汉武帝甚至为了巴结假神仙栾大,不惜把女儿嫁给他,结果又如何?骗局被戳穿以后,汉武帝恼羞成怒,当众腰斩栾大,让天下人看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朱常洛无法与孙承宗正面辩论此事,故意绕开话题:“朕从未想过得道成仙,也许,也许李可灼的仙丹灵药,能使朕早日恢复健康。”
孙承宗:“兹事体大,臣恳请陛下慎之又慎。”
方从哲:“孙师傅言之有理,老臣请皇上三思。”
朱常洛:“照你们这么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的让朕等死吗?”
方从哲、孙承宗赶紧跪倒在地,同时说道:“臣等万万不敢有此忤逆之心,只是怕耽误了皇上的病情。”
朱常洛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朕也知道你们是一片忠心,替朕着想。”
方从哲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那就由由内阁召集六部九卿大臣会议,决定行止。”
朱常洛:“那么多人聚在一起,议论来议论去,能有什么结果?””
方从哲:“集思广益总是好的,臣还想请王公公、孙师傅和太医院院使列席会议。”
朱常洛无奈地说:“准奏。”
紫禁城内阁签押房内。
坐在正前方桌子后面的方从哲,仔细看了看到会的各位官员,开口说道:“六部长官大小九卿都到了,王公公、孙师傅和张院使也到了,咱们开始议事吧。”
下面的各位官员停止了窃窃私语。
方从哲说道:“这次开会只有一个议题,便是如何给皇上治病。先请王公公介绍一下皇帝的病情。”
王安站起来欠了欠身,说道:“最近几年皇上身体不够强健,登基不到十天就病倒了。开始是头昏脑胀、倦怠无力,后来又发展到腹泻不止。”
高攀龙问道:“头昏脑胀是气血之疾,腹泻不止是肠胃之疾,二者之间有必然联系吗?”
王安觉得不好回答,看了看张院使。
张院使有意识地避开王安的目光,不做任何反应。
方从哲怕高攀龙下不来台,便对张院使说:“请张院使介绍一下治疗过程。”
张院使站起来说:“当宫里通知太医院给皇上请脉时,皇上已经腹泻两三天了,到底吃了谁开的药,太医院不知道。”
这一下子引起了下面嘤嘤嗡嗡的议论。
方从哲赶快维持秩序:“各位大人请静一静,若有话,一个一个地说。”
会场宁静了片刻,高攀龙站起来大声说:“皇上有病吃药,太医院竟然不知道,这不是怪事吗?请问王公公到底是谁给皇上开的药?”
王安思忖了一下才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崔文升。”
高攀龙有些怒意:“崔文升又不是太医,他凭什么给皇上开药?”
王安:“崔文升主动请缨,皇上同意的。”
高攀龙:“这不合规矩。”
方从哲摆摆手:“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请张院使继续往下说。”
张院使:“微臣给皇上请脉之后,开了四副温补的汤剂,早晚各一剂。皇上服下之后,嫌效果太慢。”
王安:“所以皇上才提出两个办法,一是从民间寻求名医,二是让鸿胪寺丞李可灼献上仙丹。”
方从哲:“内阁以为关系重大,一时不能定论。想听听各位大人的意见。”
六部长官大小九卿面面相觑,谁都不肯第一个发言。
高攀龙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便又站起来说道:“皇上的龙体康健,关系到国家大局。太医院是负责给皇上看病的专门机构,前两天不经过太医院知道,就给皇上胡乱用药,已经造成了腹泻不止,不能一误再误。从民间找医生或者让李可灼献仙丹,都十分不妥,请内阁慎之又慎。”
座中的几个官员随声附和:“高大人说得对,说得对。”
礼部右侍郎温体仁站起来说:“既然皇上对太医院用药不满意,倒也不妨换个办法。”
吏部尚书赵南星站起来反驳温体仁:“从民间找医生太慢,让李可灼献仙丹太冒险,天大的干系,谁敢承担?是内阁还是六部九卿?”
孙承宗忽然站起身来,有点儿激动地说:“今天在这儿举行的,是六部九卿大臣会议,下官本没有资格发言。但有一句话实在有如鲠骨在喉,不得不说。做官的人都应该明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请教各位大人,朝廷设立太医院是为什么?下官才疏学浅,粗鄙地认为,就是为了给皇家治病。职责所在,有什么可怕的?为什么要推脱?若是把给皇帝看病这样的大事,都推给民间游医、江湖术士,太医院的面子往哪儿搁?”
张院使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十分难看。
一时之间,房内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几个大臣又嘤嘤嗡嗡私下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