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初十,二十多年不上朝的慵懒皇帝朱翊钧病危,奄奄一息。
白天,燕京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销金兽中香烟袅袅上升,慢慢缭绕弥散,渐渐笼罩了整个大殿。
十几个宫女手持各种盥洗、医药器具小心翼翼地来回奔忙,八个太监垂首肃立在御榻两旁。
东配殿一角,一个满脸冒汗的宫女手执芭蕉扇,跪在地上对着小炭炉一下一下地扇风。
小炭炉上,一只药锅咕咕开着,散发着蒸汽。
东配殿另一边,一伙和尚、一伙道士各自轻奏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异常宽大的御榻上,朱翊钧脸色焦黄,渗着汗珠,闭着双眼躺在微弱呻吟。
郑贵妃站在榻旁,抽出明黄绢质手帕,伸手轻轻替朱翊钧沾了沾额头的汗珠,又慢慢抹去自己两颊泪水。
痴肥的福王朱常洵木木地站在郑贵妃旁边。
崔文升躬着身端进来一个食盘,盘中放着一碗人参汤,悄声问郑贵妃:“娘娘,能让万岁爷喝吗?”
郑贵妃摇了摇头,示意崔文升把人参汤放在一边。
崔文升放下食盘,低眉垂手立在一旁。
郑贵妃转过身去,搂住朱常洵,走到一旁悄悄哭泣着说:“儿啊,你父皇已昏迷十几日,宫中御医无力回天了。”
崔文升跟过来,低头不语。
朱常洵身子抖动起来,颤声问道:“母妃,大,大事未定,咱们怎么办?”
郑贵妃沮丧地答道:“母妃费劲心思,争取了三十年,也没给你争来太子的地位,日后吉凶难料。”
朱常洵梗着脖子道:“孩儿不甘心!”
崔文升眼珠转了几转,阴沉地说:“娘娘、王爷,老奴也不甘心!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贵妃、朱常洵急切地催促:“快说,快说!”
阳光照耀下的慈庆宫,显得有些斑驳陆离,令人有点儿眼花缭乱。
皇太子朱常洛在正殿内心事重重地走来走去。神情疲惫的他感到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突然变得处处不顺劲儿——墙壁有些脏,地面有些不平,宫中的摆设都不协调,连射进来的阳光都带着灰尘。他想发怒,想喊宫女太监们来收拾,刚张了张嘴,又马上闭住。
他走到门口翘首眺望着乾清宫方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垂头丧气地走回殿中,又烦躁地走来走去。
慈庆宫掌事太监王安站在旁边,眼睛关切地盯着朱常洛,头、脸随着他来回摆动。
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用托盘捧上一碗燕窝粥,正想张口请朱常洛喝,被焦躁不安的朱常洛一伸手把托盘推翻了。
宫女跪在地上收拾碗盘,抬眼用目光向王安求助。
王安轻轻挥手示意宫女赶快离开,宫女低头拿着托盘悄悄后退。
王安紧走几步,赶上宫女低声吩咐:“快请孙师傅来。”
宫女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
王安悄悄走回原来的位置,垂首而立。
朱常洛站定对王安说:“听说父皇病倒,已十几日水米未进,却始终不肯召见我。王大伴,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安思忖片刻,正想开口说话,孙承宗大步进来。
王安见孙承宗进来,立刻面露宽慰之色。
孙承宗恭敬地向朱常洛行礼。
王安顺势说道:“太子爷,不妨听听孙师傅高见。”
朱常洛满怀期望地问孙承宗:“师傅,听说皇上病危,眼下我该怎么办?”
孙承宗:“臣官微职小,不敢妄议皇上家事。”
朱常洛:“师傅辅导本宫读书多年,功劳卓著,且情同家人。值此关键时刻,请师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承宗:“既蒙殿下垂询,臣便斗胆妄言。万岁爷半月来病
日甚一日,可有旨意召见殿下?”
朱常洛苦恼地摇摇头。
孙承宗立即说:“殿下应该立刻进乾清宫问安!”
朱常洛怯懦地说:“《大明律》载有明文,亲藩无诏入宫,罪在不赦!”
孙承宗坚定地说:“万岁爷一定是昏睡多日,无力下诏。不然,父子至亲,关键时刻万岁爷焉有不想召见储君之理?”
朱常洛:“万一降罪呢?”
孙承宗:“殿下的储君之位,十九年前即已诏告天下。如今圣躬不豫多日,储君进宫侍奉汤药,名正言顺。”
朱常洛:“万一郑贵妃诬陷我逼宫呢?”
孙承宗:“几十年来,郑贵妃时刻想为她儿子朱常洵谋夺太子之位,‘争国本’、‘梃击案’,桩桩件件与她有关,已是天怨人怒。她现在说话,还有几人信服?”
朱常洛迟疑地看着孙承宗,却不表态。
孙承宗近前一步道:“微臣斗胆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万一万岁爷一病不起,殿下在外郑贵妃在内,她如果矫诏废除殿下储君之位,奉福王登基。到那时,殿下难道束手待毙?”
朱常洛如梦方醒,先是精神振奋、跃跃欲试,继而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盯着王安。
王安看看朱常洛,又与孙承宗对视片刻,见孙承宗神色坚毅,
便鼓足勇气大声对朱常洛说:“孙师傅说得对,太子爷应该立刻
进宫!”
朱常洛再看看孙承宗,忽然右拳猛击左掌,信心十足地说道:“孙师傅、王大伴,马上随我去乾清宫!”
孙承宗喜上眉梢:“请殿下带上慈庆宫护卫,再立即派人去通知首辅方从哲召集文武大臣,在乾清宫外随时听侯旨意!”
朱常洛欣慰地说:“孙师傅思虑周全,王大伴速速安排。”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
崔文升说:“万岁爷病危十几日,贵妃娘娘硬拦着不让太子见驾,终究不是办法。万一大臣们知道了实情,鼓噪起来,谁也承担不起。”
郑贵妃训斥道:“少啰嗦,捡要紧的说!”
崔文升:“太子很快就会来乾清宫。”
朱常洵六神无主:“怎么办?怎么办?”
崔文升:“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
郑贵妃、朱常洵同时惊呼一声:“啊?”
崔文升:“不然,娘娘、王爷只好任太子摆布了。”
郑贵妃阴狠地沉思一会儿,咬牙切齿地说:“干!”
崔文升:“我早就招募了十几个武艺非凡的死士,现在把他们埋伏到从慈庆宫到乾清宫必经之路上,只要太子一出现,立即痛下杀手。”
朱常洵喜出望外。
郑贵妃立即说:“太子一死,福王登基就名正言顺了。崔公公,只要福王登基,本宫保你世世代代荣华富贵。快快安排!”
紫禁城宫墙夹道内。
孙承宗、王安在前,朱常洛在后,十几个挎剑持盾的铁甲护卫在两侧跟随,走向乾清宫。
孙承宗警惕地四下观察,忽然瞥见宫墙上闪过几个手持弓箭的黑影,立即从一个护卫手中接过盾牌宝剑,同时高喊:“摆盾阵,保护太子、王公公!”
护卫们立即摆出盾牌阵,紧紧护住朱常洛和王安。
两边宫墙上突然射出无数支羽箭,当当响着射在盾牌上,溅起一簇簇火星。
夹道前方,跳出几个黑衣蒙面大汉,挥舞宝剑冲着朱常洛杀来。
孙承宗持盾舞剑迎上前去,他左手举盾牌,格开了迎面刺来的两把宝剑,右手舞宝剑,如蛟龙出海,十来个回合就杀死三个黑衣大汉。
紧接着,冲过来的几个护卫又砍死了两个黑衣大汉。
但是,剩下的一个黑衣大汉剑术高超,三四个回合就刺死了两个护卫,马上就快接近朱常洛了。
孙承宗挺剑向前一跃,挡住了大汉的去路。
只见孙承宗虚晃一剑,趁着大汉出招抵挡,立即变换招数,先砍断了大汉左臂,又刺伤了大汉右腿。
大汉见大势已去,刹那间横剑自刎了。
宫墙上的黑衣蒙面射手,见此情景,呐喊一声绝尘而去。
王安气愤地问孙承宗:“何处大胆狂徒,竟敢来紫禁城行刺太子?”
孙承宗:“不要纠缠这些。刺客死的死逃的逃,主使者必定方寸大乱,咱们快进乾清宫见驾。”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内,朱翊钧仰卧在病榻上,脸色越来越黑,只剩下极其微弱的气息。
朱常洵手足无措,唉声叹气了半晌,又问郑贵妃:“母妃,父皇马上就要咽气,咱们该怎么办?”
郑贵妃哭泣着说:“我曾几次求你父皇颁布圣旨,立你为帝,他到现在也没说句明白话,咱们还能怎么办?”
朱常洵走过去抓住崔文升手,跪倒在地,哭着哀求道:“崔公公,给我们母子出个主意吧。”
崔文升长叹一声说道:“刚刚有个太监来报,宫墙夹道狙击太子失败。太子和孙承宗他们恐怕立马到来。”
郑贵妃荒神了,颤抖着问:“怎么办?怎么办?”
崔文升咬牙切齿地说:“再来一次破釜沉舟,福王爷到太和殿附近等候,我和贵妃娘娘去召集亲信锦衣卫、净军,传令郑国泰、郑养性召集亲信大臣入宫,再假传圣旨保着福王爷在太和殿即位。”
郑贵妃黑着脸恶狠狠说道:“事已至此,只好再来一次破釜沉舟。”
说完,郑贵妃带着他们匆匆离开。
紫禁城乾清宫东配殿外。
王安远远望见朱常洵、崔文升陪着郑贵妃急匆匆离开了乾清宫,禁不住喜上眉梢:“天赐良机,咱们马上进宫!”
孙承宗却伸手阻拦:“等他们走远了,咱们再进宫。”
过了一会儿,朱常洛带领一班人走到乾清宫门口。聚拢过来的方从哲等大臣一起参拜朱常洛。
守门太监赶紧过来施礼:“参见太子殿下。”
孙承宗:“太子爷前来探视皇上,请公公通报一声。
守门太监面有难色:“殿下,万岁爷昏睡多日,郑贵妃有懿旨,任何人不准入内。”
孙承宗拔出宝剑厉声呵斥:“太子爷是储君,来探视病中的皇上,你敢阻拦?想造反吗?”
守门太监面如土色:“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孙承宗、方从哲、王安簇拥着朱常洛昂然直入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