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源感觉自己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工夫，天已从黑暗转为大亮。
楚源昏昏然睁开双眼，她看见浅黄的阳光从窗帘的边缘泄漏进来，把周围的东西都照得很清晰，只是饱和度有点低，呈现出一片淡灰色。
昨夜的雨已经停止了。楚源费力地转了下脑袋，她觉得脑袋很沉重。
一杯水递到她的眼前，看到这只白皙匀称的手楚源就知道是艾尔海森。
她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
楚源愣了一下，艾尔海森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她不知道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又看了她多久。
楚源慢慢地回过神：“你来了？”
艾尔海森朝她点了一下头，又随意地把眼睛垂了下去，鸦羽般的睫毛笼着下眼睑。
他淡声说，语气像是揶揄：“不是你让我回家的吗。”
楚源半欠起身，她有点没反应过来，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神，她隐隐约约想起自己昨晚的光景。
她没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吧......楚源努力回想，但艾尔海森并不打算给她太多时间浪费在回忆上。
“一起去医院看看吧。”他轻声提议。
楚源对艾尔海森得知近期发生的事感到讶异，艾尔海森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昨晚的经过。明白他会陪她去医院时，楚源立刻坐起，穿拖鞋赶去洗漱。
艾尔海森望着女孩急匆匆的背影，抿唇，清浅的笑意收敛了。他沉默，沉默得一如既往，但又有那样明显的不同。
他知道楚源因他的话而非常高兴。
她真是好哄。
楚源迫切希望让奶奶见一见艾尔海森，她不觉得需要准备什么，但看到艾尔海森平静地拎着一大堆东西伴她走进医院时，楚源心里一暖。
她不知道艾尔海森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些的，她瞧了瞧艾尔海森拎着一大堆沉重的礼盒，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总之，每次办事前，他会考虑全面。
楚源看见男人宽大的掌心被细细的带子勒出一道道红印，说道：“我拿一点吧。”
她又补充：“你其实不用买这些。”
在楚源执意下，艾尔海森交给她一个果篮，他把篮子给她，顺便把自己的袖子往下拽了拽，把衣袖一直拉到手背。
水果店里的果篮往往包装精美，但里面承装的水果很敷衍，大抵都已经放置了较长一段时间。
楚源注意到怀里这只大果篮是实打实的，里面的苹果、凤梨、橙子等等，像是仔细挑选出来的，不仅个个大只，而且色泽明艳，看起来就很新鲜。
到了病房，楚源看见人已不在，她见到父母，得知老人刚被送入手术室。
今天还来了几位亲戚，楚源看着却不太认识，只觉得面生。大家一齐在手术室门外或坐或立地等待着。
楚爸爸看了看这几个亲戚，连忙招呼道：“医生说手术需要四个小时左右，别空着肚子站在这里了，先找个地方吃早饭。”
他抱歉地朝几个人笑了笑：“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来得及招待你们，千里迢迢赶过来，估计还没有吃早饭吧？”
几个人摆摆手，客套地笑笑：“招待什么呀，我们本来就是过来看望的。”
话虽这么说，当楚爸爸邀请他们出去在附近餐馆简单吃点东西时，他们也没推辞，抬脚跟着走了。
楚妈妈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楚源身上：“你吃过早饭了吗？要不和你爸爸一块儿？”
她又把目光投向艾尔海森，她记得这个银白发色的男人，她之前见过：“你是楚源的同事吧？真不好意思，刚才太忙了，也没顾上和你说话。”
艾尔海森颔首低眉，温驯地表示不用客气。方才其他人交谈时，他默默地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了病房里。
楚源叹了口气：“妈，我吃过饭了，要不我在这里等着，你先去吃饭。”
“那也行。”楚妈妈点点头，又询问般地看向艾尔海森，“你要不要......”
艾尔海森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他直接回答：“我也吃过了，谢谢。”
楚妈妈离开后，艾尔海森站在一边，淡淡地睨了楚源一眼。女孩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艾尔海森不疾不徐地问：“饿不饿。”
楚源仰头反问他：“你饿吗？”
事实上，今早楚源兴致冲冲把艾尔海森带到医院，想让奶奶瞧一瞧她的男朋友。来得匆忙，他们都没吃早饭。
俩人对视，彼此心知肚明。
艾尔海森沉默半晌，很干脆地坦白：“我饿了。”
楚源想怼他“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跟他们一块去”，但她不想辩驳，只是淡淡地说：“那你出去买点吃的吧。”
艾尔海森没吭声，安静地转身离开了。
楚源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放空般地盯着自己的运动鞋，像雕塑一样。
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她敏锐地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她抬起头正想看看是哪个人在她周围吃东西，却见到一只熟悉的手。
艾尔海森安静地看着她，手里提着好几个食品袋，见楚源呆呆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拿，便略略不耐地吐出两个字：“接着。”
楚源伸手接住了。她没有去看艾尔海森买了什么，仍然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艾尔海森无奈地笑了一下，很自然地在她旁边椅子上坐下来：“你这样看我，让我觉得你马上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结果，下一刻，他听到了楚源“惊天动地”的疑问句：“你在外面吃过了？”
艾尔海森认为她在说废话，他不看对方，双手慢条斯理地剥茶叶蛋的蛋壳，漫不经心地回一句：“你觉得呢。”
楚源明白：那就是还没有吃了。
眼珠子转了下，她又看向艾尔海森的手。即使是剥鸡蛋壳这种简单的动作，艾尔海森都把它做得很养眼。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不会过于纤细，也不会过于粗犷。眼下，棕色的卤汁和软绵绵的茶叶全部黏在他的手指上，涤荡出一派烟尘气息。
楚源疑惑：“你喜欢吃茶叶蛋？”
艾尔海森几下子把蛋壳剥干净了，一边把鸡蛋递给她，一边言简意赅地回答：“不喜欢。”
楚源看着身边的男人。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看一部少言寡语的电影，里面没有过多的旁白解读，也没有过多的背景音乐，但镜头里的每个细节似乎都带着隐喻。
艾尔海森举着鸡蛋，见楚源又没接，他挑眉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给你吃的。”
楚源小心翼翼地就着食品袋把剥了壳的茶叶蛋拿过来：“哦，谢谢。”
“或者你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艾尔海森打开一个个食品塑料盒，“小笼包？煎饼？油条？”
楚源笑了笑：“我都行。”
但艾尔海森看了看女孩，他可以体察到楚源情绪的波动。他也可以理解。
楚源把茶叶蛋吃完就不想吃了，面前的一碗小米粥压根没怎么动。
艾尔海森的语气稍微变得生硬了些，带着不容商榷的命令：“把这个包子吃了。”
“噢，好，那好吧。”楚源撅撅嘴，抗拒了一会儿，皱着眉咬了几口，又打趣，“艾尔海森，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我。”
这次，艾尔海森没理睬她，垂着头，自顾自地啃着手里的煎饼。
楚源又叫他，并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他：“艾尔海森，你是不是认为我把我的人生过得一团糟？”
男人淡淡斜睨她一眼：“如果你不要这样胡思乱想，你的人生会更好。”
“噢，好吧，那我不问了。”楚源捏了捏手里的肉包子，“我其实很羡慕你，无论何时何地，你对人生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规划。”
“不用羡慕我，我的人生没什么特别。”
艾尔海森终于转过头，正准备认真地开导几句，楚源捏着肉包子的手稍微一用力，“啪叽”，肉馅被挤出来了。
肉团子掉在楚源的牛仔裤上，顺着大腿咕噜噜滚了几圈，最后掉在医院的地砖上。
艾尔海森无奈地叹口气，给楚源递了几张纸巾，弯下腰，把肉馅捡起来，走到垃圾桶旁扔了，复又回身。
楚源讪讪说：“不好意思喔。”
艾尔海森在她身旁重新坐下，同时正色道：“没关系，我脾气好。”
一句话莫名其妙地戳中了楚源的笑点。她觉得艾尔海森一本正经地说出某些话时，总有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黑色幽默。
“有没有人夸赞过你脾气好？卡维是你曾经的室友，他说过吗？”
艾尔海森看了她一眼，轻笑了笑。
“你来到这里有段时间了。”楚源若有所思，“我一直都没问过你，艾尔海森，你想须弥吗？你想回去吗？”
说第二个问句时，女孩的尾音颤了颤。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移开目光，眼睛半眯着，似乎在认真思考，顿了几秒，他开口了，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恙：“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两者意义都不大。不必纠结于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