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岚安走了几步,似乎也明白了楚源不回头避雨的原因----滂沱大雨里,他一旦离开屋檐,浑身的淋湿程度让打伞都丧失了实质性意义。
少年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混了水的运动鞋鞋底在“咯叽”作响。他瞧了瞧楚源因雨水而变得模糊的脸庞,不明白女孩冒雨想去哪里。
直到他跟着她进入一家医院。
医院离他们公司不算远,莫岚安也没刻意跟着楚源,他进入干净整洁的医院大厅,尴尬地挠挠头,又看向楚源,第一反应是“难道楚源身体不舒服吗?”
楚源在医院门外把小伞收起,使劲将伞面上的雨水甩了甩。
为了避免弄脏医院里瓷白的地砖,她踩着干燥厚实的地毯,鞋底在上面摩擦几下,然后才慢吞吞地走进来。
楚源没有问莫岚安“你为什么要来”,她只当他来避雨,反而向他解释:“我看望我的奶奶,她胃癌晚期。”
少年擦拭脸颊水渍的动作一顿,片刻后,他低声说:“我很抱歉,我相信会治好的。”
楚源朝他笑了笑:“借你吉言。”
女孩似乎对医院里的布局很熟悉,她径直往里走。莫岚安抿唇,犹豫要不要出去在附近便利店里买点水果等礼盒。
他看了看空空的手,又看了看楚源的背影,一跺脚,又急急地赶过去。
少年的鞋底仍然因浸水而发出“咯叽咯叽”的声音。
楚源先在走廊里见到父亲,却得知老人明日就要送去手术,今晚不需要进食。
“明天?”楚源一愣,她喃喃自语,“这么早?这么快啊?”
楚爸爸捏了捏眉心,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不少,眉眼间锁着愁:“嗯,明天做手术,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他感慨:“成功率太低了,你说点鼓励她的话吧。唉,要是早点发现、早点来检查就好了。”
作为父亲,他依旧不忘关心女儿:“你要不先歇一歇,外面雨这么大,你怎么这个时候赶过来?”
但楚源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走进病房。莫岚安本打算在外面等候,楚爸爸打量少年和他家女儿一样湿漉漉的一身,猜到了什么,温和地颔首示意:“你想进去看看也行,没问题。”
莫岚安微微低下头,他对自己空手前来感到不好意思。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楚源的家人----看到楚爸爸的第一眼,莫岚安不难理解楚源身上的教养是从何而来。
什么样的家庭会培养出什么样的孩子。面对温文尔雅、亲切和蔼的楚爸爸,莫岚安意识到自己和楚源出身的差距。
一边自卑,一边又渴望融入。
而当少年轻轻推门而进,风烛残年的老人看见他,礼貌地朝他笑了笑,又看向伏在床沿的楚源:“这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很帅很帅的小伙子啊......”
楚源动了动唇,却没有立刻说什么,她转头看向莫岚安。少年乌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粘在额头上,他望着楚源,目光有点呆呆的,楚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奶奶,明天手术加油,”楚源岔开话题,“只是一个小手术,肯定会顺利的。”
老人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微笑着点点头。这一刻,楚源心里蓦地一疼,她突然怀疑老人其实很清楚自己的病情,老人只是陪着他们演戏。
老人转向莫岚安,轻声问道:“小伙子多大了啊?”
莫岚安猛地回过神,他站直身子,视线从楚源移到老人,诚恳回答:“实岁二十五,虚岁二十六了。”
老人笑笑,表情淡淡的:“源源跟我提到过你,说你人非常好。”
莫岚安低眉睨着女孩,想了想,认真回答:“楚源人也非常好的。”
楚源没吭声,她的嘴巴张开又闭上。她意识到这是误会,但她望见老人脸上的微笑,想起明天生死未卜的手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算不算善意的谎言。楚源心想着,就像艾尔海森曾经对她隐瞒吸毒的真相。
如今看来,倘若艾尔海森当时执意不告诉她,她乖乖地不去追问,那么他们是否可以不用分离?
艾尔海森告诉她,现在也只是给她平添忧虑。他不让她帮忙,甚至提出分手。
楚源听到莫岚安很认真地重复:“奶奶,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您明天的手术一定会顺利的。”
老人不想让这两个年轻人留下来陪她。
出了病房,楚源和莫岚安并排走在医院的长廊,默默无话。
楚源想解释刚才的误会,但她深吸一口气,平视前方,淡漠地开口:“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把我放在奶奶家。”
她叙述:“我从小是被奶奶带大的。”
莫岚安转过头看她,听她述说。她一开始说得很平淡,毫不在乎的样子,但快走出医院时,望着阴沉晦暗的天空,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楚源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但莫岚安觉得自己听得很连贯。他知道了楚源的奶奶一辈子活得很辛苦,好不容易熬到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又遭遇这种事情。
少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别人,他结结巴巴地一遍遍重复:“都会好起来的,别难过,明天的手术会很顺利。”
他犹豫着伸手,抚过楚源的后背。他触碰到女孩凸起的肩胛骨,硬硬的,摸起来很咯手,并不舒服。
原本潮湿的衣料被医院里强劲的空调一吹,干了些,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楚源觉得累。生活真苦。工作、交际、情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人生仿佛就是由一大堆永远解决不完的问题组成,让人没有片刻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