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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心向光明还是早已心如死灰(1 / 1)


清明节那天,李若风早早就起来了,因为记着要回乡下祭祖。

李检明在她小的时候说过,每家都重男轻女,只有他不是。

他的所谓不重男轻女,是指那时村里的女孩都不让去祭祖,而他让李若风去了。

回到乡下,再去到张家山大伯父家,已经快到中午了,周彤和她的两个儿子李耀和李跃也都在。

李若风和大家打了招呼,就一个人走去盲伯公的故居。

那间屋子没什么变化,只是门边的黄皮树不见了,原来的泥地铺上了水泥,堂哥在屋子外面养了十多箱蜜蜂,屋子门前不再是禾田,而是盖起的一栋栋房屋。

也是大约在她四五岁开始,每次家人带她去大伯公家,她都会先去大伯公家的客厅里给长辈们见过礼,然后第一时间跑到大伯公家边上的那间简陋的小房子里。

大伯婆和大伯娘她们总笑说:“屁股都没挨凳就记着去他那边了。”

那时小房子的门前边有一棵黄皮树,她偶尔会爬上去玩,有时会顺着爬上院墙。

简陋的木门进去是个非常小的院子,地上铺砌着稀疏的麻石板,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冲凉房。正面一个小过道,放着一捆捆的禾杆草,右面进去是一个比较宽敞的房间,泥地的。

小房子这样的结构很奇怪,后来知道好像是卖了一半,所以原本的正堂屋变成了一个小过道。

她总是喜欢蹦蹦跳跳地跑进去,叫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床边或桌边的人:“盲伯公!”

而每次他都会微微侧着脸用心地倾听,然后细柔的嗓音里满是欣喜:“哦,是阿妹啊!阿妹,你又来看盲伯公了!”

他每次都很激动地叫着她,说很多话。

然后他总是非常慈爱地伸手摸摸她的头,打开墙边的大木笼,那是他的衣柜。她探着脑袋往里看,偌大的大木笼只有箱底下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套叠好的衣裳。

他摸索着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盖子拿饼干给她吃,每次都如此。有时候很好吃,有时候可能是已经过期了,但她知道那是他不舍得吃的。为了不让他失望,她会把他拿给她的过期的饼干都吃了。

大伯公比盲伯公年纪大,他从走廊的梯子上摔了下来,摔到了后脑勺,去世了。他的遗体停放在大堂的厅上,当天下午就送了上山安葬了。

那天傍晚,李若风就在停过遗体的地上跳绳。每个人都说她那么胆大,但没有人叫住她。

后来黎爱福也一直说她胆大。

她才几岁,心里对死亡没有害怕的概念。

小时候她对死亡唯一的恐惧是:那个坑那么深,万一醒了怎么办?

盲伯公出了名的爱干净,他的房间里总是一尘不染,什么杂物也没有。房间里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挂着挽起的旧蚊帐,左边靠墙一个大木笼,右边中间是一张木方桌,几张长条木椅,除此以外再无任何。

她还记得约莫是她第一次去时,他问她:“你是谁?”

大伯公去世后就成了大伯父家,大伯父家离她家隔了两条村子,她并不常去,极少时候盲伯公会不在,她等不到他回去就已经要走了。

那时堂姐们说起他会恨得咬牙。

他们说盲伯公很爱干净,碗筷灶台每天都要洗一遍,刷得干干净净的,怕人在他水缸里做手脚,每天都会把水倒光,要堂姐们重新挑。大堂姐和二堂姐嫁了,就三堂姐挑。

大堂姐和二堂姐在李若风没出生时就嫁了,所以李若风基本没怎么见过她们。

他之所以如此,又焉不是因为曾经有人那样害过他呢?!

李若风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只听说他年轻时很风光。

与他同辈的女人们的原话是:“容发爷年青时可风光了!”

除此以外她再无听过别的。

那时大伯父家前面都是水田,她每次跟去时都因为在路上贪玩被扔在了后面。

水田里满是小小的黄头蛇,有时候草丛里还会有别的大的蛇,那是她最害怕的。

每次走过那条极狭小的田埂,明明已经非常小心地到处看,可每次都会不经意间被小蛇爬上了脚背,怕到了极点又不敢大动作跑,因为田埂实在太小,走快一点都很容易会踩进水田里,那就更可怕了。

他们说另外一边上有条路,但她每次都找不到,又总是见不到别人,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从水田里过去。

盲伯公是她小时候唯一一个真心喜欢她的长辈,大概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个。

李若风已记不清他的样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记得他的身材是斯斯文文那种清瘦。

她知道,她每次出现在他面前,他的那种欣喜不是假装、更不是虚伪的,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因为他太寂寞了!

但是他从未要求过她什么。

他从没有跟她说过他的事。不过那时她还太小,即便是他说了她也不会上心,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眼睛为什么会瞎。

现在回想起来,她会想,那时他每天都安静地坐在那间光线有些暗淡的房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不是常常想他年轻时的那些往事,他的内心是不是很难受。

李若风没有见过他发脾气,因为对于她,他总是那么的温和,他的样子也总是那么的安宁。

她不可能知道在永恒的黑暗里他是否心向光明还是早已心如死灰。

李若风在乡下上完四年级就去城区上学了,大约在她还在上五年级的时候,有天李检明告诉她说,盲伯公去世了,在冲凉的时候摔了跤。

他光着身子,大家都说就把他那样入敛,但是李检明坚持为他穿了衣服,让他走得体面一点。

这也是李检明除了他的才华以外唯一值得她尊重的。

李检明告诉她这件事时已经过了些日了。

不知他这一生是不是无妻无子,但老来确是孑然一身。

李若风站在门外,门是锁着的,她从门缝里往里面看,里面已经荒废了,再不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她见到旁边大伯父旧屋的后门开着,就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仍旧是那个天井和水井,仍旧是那个厨房,仍旧是小时候那种烧柴草的大锅,嫂子在焖鹅。

大伯父家的两个儿子是孪生的,他们分别在旧屋的两边盖了房子,其中一间房子的地是李成智送给他们的。

殷笑夫妇最早也是住在这里的,后来才搬去现在的村子,而他们在这里的老房子分给了李成智,李成智又送给了两个侄子盖房。

走回堂哥的家,大家都在聊天。

李若风从小就分不清两个堂哥谁是谁,他们长得太像了,分不清他们俩的可不止她一个。

大伯婆和大伯娘早些年去世了,大伯父不再像以前一样忙活,也不再说要上山里给谁采些草药,而是安静地坐在一边,像个孩子,偶尔笑着说小孩子们多调皮。

李若风站在门边和堂哥们聊天,对面高高的刷了白漆的屋檐下有三四个燕子窝,几只燕子轻快地飞进飞出。

她想起小时候家里屋梁下的墙上也有两个燕子窝,而在客厅大门的旁边有一个小窗户,上面只有几根木的窗棂,那几只燕子每天都会在家里飞进飞出,如果关上大门,它们就会从窗户里出入。

很多年了,给大家带来很多欢乐,家里人都习惯了它们的存在。

但是有一天,李检明不顾大家的反对,拿竹杆把燕子窝捅掉了。

后来的很多天,那几只燕子仍然飞回去,在客厅里迂回盘旋,找寻它们的窝,再后来就不再飞回去了。

李检明和和黎爱福一样,不喜欢小动物。

大家在院子里摆好桌椅,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吃过丰盛的午餐,休息了一会,就上山了。

小的时候,每次上山祭祖,都是两个孪生堂哥挑担子,现在都由两个侄子来做了。

村里的路修好了,不用再绕上山那边去,从大路上去,一会就到了。

男人们在锄草,女孩子们在聊天,小孩子们在吃东西、游戏。

大侄女和大侄子与李若风年纪差不多。大侄女在镇里上班,染着发,穿着新潮的衣服,涂着花指甲。看得出来,堂哥很疼她。她说九月要结婚了,问李若风到时回不回。

李若风说她也不知道,她怕答应了到时回不来会失信于她。

大侄子是个性格很不错的年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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