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只有自己一个，别说把月俸都拿出去，就是他去和人一到住城隍庙呆墙根角，那我都管不着。可他还有大嫂和两个孩子，这做法就不对了。往年在外，要不是家里头接济救助，我看他们一家四口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这话说得太重了些，李孝元眉头皱起来，想替大儿子说两句好话，但又觉得老三这话不无道理，那一句训斥便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吊着。
李峥瞄了他爹的神情一眼，想了想，长话短说道，“从前他那性子都是您和阿娘给了底气，总不会逼他。依我看，早就该像楚楚这回一样，把事情做绝了叫他知道没退路，他自然就牛心左性不起来。
再一个，眼下这境况，咱们家眼瞧着是不大好的。大哥自己也明白这点，所以当初才会选择去滁州。
他那性子就得磨，否则，若是真有人要朝咱们家下手，大哥就是最大的那个漏洞。楚楚和燕王世子这会子算是举步维艰，朝廷这边对燕王府逼得越发紧了，这一趟若不是有道观命案横在前头，今年，朝廷必定是要肃清幽州的。
咱们既已经站了队，自然得盼着燕王府好才是。说句不好听的，”
李峥顿了下，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看，圣上那架势，已经是完全糊涂了，今儿早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就吃了一丸那个鹤虚道长炼出来的丹药，我看只有史书上那些昏......”
“胡说八道什么呢！”李孝元一巴掌拍在李峥后脑勺上，把他剩下那些大不敬的话给拍散了。
李峥也不恼，他爹和大哥一样，向来守规矩，这话他就没打算说明白，只提了一嘴，让他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意思就足够了。
“反正，人一糊涂就容易冲动行事，那个鹤虚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就说道观命案这事儿，他一点不清楚那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人常伴君侧，对朝廷百姓，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话音一转，说道，“您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大哥这性子，早该磨了，您和阿娘就是太顺着他。”
李峥说完话便叫了三个小的过来，说是要领他们到自己院子里去耍。有些事到底还得让李孝元自己去想，李峋是长兄，他这个做弟弟的顶多提点两句，再多说，那就有些不大好了。
等儿子领着小辈们走远了，李孝元才慢慢站起来往正院里去。
赵夫人这会儿正忙着点库房，开春时候她得了好些好料子，其中有几件厚实的，上京这头用不上，她打算叫人给李若和陈集送过去。
“老爷。”外间有丫鬟行礼问安，不多时，门口垂落的珠帘被人掀开。
赵夫人抬头，朝走进来的李孝元招招手，“前几年你得的那块皮毡子找出来了，咱们也用不上，我收拾收拾，一并给楚楚送去？”
“都随你。”李孝元无力地摆摆手，走到靠里的四方椅上坐下，丫鬟赶紧端了茶上来，李孝元捏着茶盏，垂眼看着里头茶叶翻上来又沉下去。
“都拿去一并包好，再有，前儿个那些果脯也各包一些，都拿去给楚楚尝尝，要是喜欢回头再叫人从庄子上给拿过去。”赵夫人先吩咐了丫鬟一句，等人走了，这才转头瞧着李孝元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带绵绵几个去园子里玩儿？怎么一回来就板着张脸。”
“我没事。”李孝元闷着声儿答应一句，可就是不抬头，眼睛盯着手上的茶盏半点儿不挪。
赵夫人夺了他手上的茶盏放到一边儿去，“少拿话糊弄我，说罢，什么事儿？是朝廷那头又？”
“不是我。”李孝元总算是抬起眼来，被老妻一瞪，那点儿要糊弄的心思又这么咽了回去，“老三刚才和我说了早朝的事儿，又提了一嘴老大.......我从前，没想过那么多，只觉得老大这性子不算坏。”
他低声把李峥那番话说了个大概，赵夫人听着，眼泪不自觉就落了下来。
她也不是真的难过，就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还得要儿子来操心，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说不出的羞愧。
她一向自诩聪明，却在大儿子的事情上犯了糊涂，委实不该。
“你瞧你哭什么！”李孝元停了话音望着低头垂泪的赵夫人，声音不自觉放轻，“老三长大了，想事情比我周全，这是好事儿。”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赵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我们从前确实太顺着峋哥儿的心意，我总想着，他是个心思正的，手头又没多少银钱，家里能帮衬自然要帮衬一些......”
“这也不算错。我从前也这么想。”李孝元握住赵夫人的手，轻轻捏了两下，“谁能想到，行好事也能弄出问题来。”
这也不能全怪李峋。
赵夫人歇了哭声，往后倒在椅背上静了片刻，脑子慢慢转起来，“老三说得不错，现在不比从前，老大这性子若是再不改，迟早要连累家里，连累王府。”
李孝元听她这么说，霎时松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趟，楚楚逼着他承了这好名声，我看他也没闹什么事端，可见，人还是得逼一逼。”
赵夫人立刻跟着点头，心里头盘算了好一通，又说道，“这样，我去封信给峋哥儿，往后家里给他的月例补贴，全拿给砚哥儿和秋秋还有他媳妇儿用，左右他一个人在任上，也用不到什么。若是真有要用银子的地方，再叫他写信回来支。”
李孝元点点头，又添一句，“让他有什么，多和楚楚还有世子商量着来，他们离得近，对外头的事儿知道的也多，比起咱们，老大更应该听听他们的意见。”
赵夫人说干就干，立刻就绕到书案前头，叫李孝元给自己磨墨，提笔写了一封家书，叫人立刻给李峋递过去，瞧着丫鬟捧着信纸走了，她才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轻声道，“但愿峋哥儿能听进去劝，往后，咱们都平平安安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