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华听着他的话，却是笑起来，这一回，脸上只显出几分松快之意，“你能记得这一点便是最好。你去吧，我也乏了，这几日天冷，我也该病一病了。”
唐海站起身，压住满心的不安与兴奋，朝唐华行了礼，脚步踉跄地出了屋子，仰头看着外头雾蒙蒙的天际，长长吐出一口白烟来。
冬天快过去了，春天，也不远了。
大管家唐守安站在门口，目送着唐海走远，这才回身进了屋内，低声给唐华回了话，“大爷叫人备了马，说是要往李家走一趟。”
唐华悬着笔没往下落，一边摇着头，一边呼了口气，“他能和李家三郎说到一块儿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唐守安走到他跟前，揽了袖子，微微弯腰替他研墨，“李家三爷是个好性子，也就是嘴毒了些，真要论，倒是比李家那位大爷都更聪明。能知进退，这在官场上，是极难得的。”
“李家这几个孩子，都不错。我瞧着都比李孝元强。他们家，也算是余庆之家了。”唐华低头落笔，语气不无可惜，“唐家在这一条上，倒是和李家差远了。”
“大爷也不比谁差。”唐守安说道，“最近，大爷办事，比从前更加周全不说，这为人处世上，也更好了。这都是好事儿，往后，有大奶奶从旁协助，大爷必定会越来越好，唐家也会越来越好的。”
“再者，咱们唐家，从开国以来就是名门望族，从先祖辈开始，就不知给大齐培养了多少的文人能士，到如今，读书人提及您的名讳，也还是敬重有加。光从这底蕴上看，李家比咱们，还是差了许多的。”
“这不一样。”唐华又提笔沾了两下墨，继续低头在信上写字，“自古，都说这世家是要人丁兴旺，才能鼎盛。当初，因我的过错，害得唐家元气大伤，如今世人提及唐家，不过是借着祖辈们的虚名，随便夸耀两句罢了。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我还活着，人家才高看唐家一眼，哪日我要是一蹬脚没了，谁又还记得从前种种？
守安，有句话，叫做活在当下。当下的唐家，早就不是从前的唐家了，你得看明白这一点，往后，才能更好的行事。”
唐华这番话说的极轻，唐守安听着，却好像一记重锤落在心头上，半晌都没说得出话来。
“李家，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当初李孝晖没了，我还当他们家要就此没落了，谁知道，几个后辈都还养的不错。可见，这祖坟埋对了，确实能福泽子孙。”唐华心情不错，还能说两句玩笑话。
唐守安回过神，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您这话可真是。”
“这也是实话。”唐华又沾了沾墨，继续写着字，“不说这个了，你方才一脸急样，是要说什么？”
唐守安敛了思绪，往前一步，神情严肃地道，“唐鹰那头还单独给您来了信，说是要给您问安。您看？”
“不必回了。往后，唐家诸事，只交给百川做主，你从旁协助他就是。不必再征求我的意见。”唐华落下一笔，声音极淡。
唐守安答应一声，一脸五味杂陈地瞄着唐华，他正埋头写着字，一溜儿的小楷，端正无比，正如他这个人一样，叫人挑不出半点儿的错处。
主子活了几十年，一直都是高傲的，他不认为自己不如谁，可自从怀王妃那件事之后，主子身上的这根傲骨，仿佛一夕之间碎了个彻底。
如今，他再好好儿来看，只觉得主子好似刚回上京的时候要老了许多，一眼望去，主子一身的老态龙钟之相，还交代了大爷那么些话，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唐守安想着这些，越发心乱如麻。
唐华安安静静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停笔，将那书信叠成指甲盖大小的方胜，叫了唐守安过来，“这个，你托人送去西府李家的铺子里，跟他们说，烦请递给燕王世子妃。记得，要隐蔽些。”
“给燕王世子妃？”唐守安顿了顿，眼底更是疑惑不解，那位世子妃，也才多大的年纪，主子说得事儿，必定是与朝堂大局相关，和一个年轻的后宅女眷说这些，会不会，太过轻率了些？
“嗯，给她。就是那个李家四娘子，百川提过许多次那个，说是李家三郎总夸他的那个妹妹。”唐华坐回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抿了一口。
抬起头见唐守安一副惴惴不安，想问又不敢多问的模样，他自个儿倒是先笑起来，“难得见你这样不安，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就是了。你我之间，还怕什么？”
唐守安抬手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去。我就是觉着稀罕，怎么突然就要和燕王世子妃联络，就算是要站队，如今，不该和燕王世子联络吗？一个内宅女眷，哪里能影响朝堂大局。”
“此言差矣。”唐华朝他摇摇头，笑道，“谁都有可能影响朝局，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你肯定明白。无非，你就是觉着女眷不该插手其中。”
“我......”唐守安有心辩驳，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该从何处辩驳起，只能呐呐地收了声儿。
唐华低头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今的局面，谁都不能轻易小看了去。”
唐守安一脸不好意思，极为慎重地应了一声是字。
“百川和李家三郎交情甚笃，他看圣上，远不如燕王世子好。往后，唐家迟早要站到那边去，至于结果是好是坏，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了。如今，我只能尽量帮百川、帮唐家，多做一些，到时候，希望唐家能借到他人之势，再度重振。”唐华垂眸盯着空了半杯的茶盏，长吁短叹了一声。
这就是给唐守安解释了。
唐守安恍然大悟，忙朝着他拱了拱手，“是小人见识浅薄了。”
唐华摇摇头，“去吧，记得小心些，然后，往外放放消息，就说我旧疾犯了，如今，已经下不了床了。”
唐守安神色一瞬间肃穆起来，慎重地应下，见唐华再没别的交代，这才快步退下去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