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李若从没见过郭永甫和胡十八，前几次陈集请他们过府说话，那也是在前头院子里，她一个女眷，也没道理凑上去与外男见面。
今日，是郭永甫头一次见她，他待她的那份敬重与小心，李若一眼就能看出来。
“嗯，他确实有心。他这人，倒是当真担得起君子二字。郭家当初若是不出事，如今，有他在朝中规劝着皇帝，朝廷只怕也不会混乱成这样。”
陈集低低说完，不觉哼笑了一声，“可惜，有人是非不分，把这等贤臣都打成了罪人。如今那朝廷里妖魔鬼怪全都显了形，朝局不稳，都是活该。”
“嘘。”李若捂了捂陈集的嘴，有些话，心里头知道就好了，说出来，那就又是另一回事儿。
祸从口出，老祖宗留下来的词，可不能不重视。
陈集朝李若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错了，李若松开手，他便接着道，
“说起来还得多谢楚楚你。你给他们送了御寒的衣物，还有些吃食之后，他待我的态度就变了，也不再冷着脸。前两日，他私下里来找我谈过一次话，他问我，若是长生军归顺于我，他们的家眷，能不能吃上饱饭，能不能有衣裳穿。”
陈集敛了玩笑的神色，语气跟着落低几分。
李若顿了顿，“他，当真如此说？”
陈集颔首，转过头去瞧着李若，脸上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来，
“我从前，只知道燕王府过得辛苦，总觉得自己背负了许多，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苦最累的人。可这回，瞧见郭永甫他们，我只想笑从前的自己一叶障目，之前那些抱怨，与坐井观天有什么区别？”
长生军恶名在外，郭永甫和胡十八率领着这批人，闹出许多事端，所图的，不过是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求到自己跟前，不求替家族翻案，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吃饱饭、穿暖衣，真是，叫人觉得可怜又可悲。
可怜的是这些人，可悲的，却是这个世道。
“他们这是求生之举。郭永甫肯向你示弱，肯向你讨要一个说法，至少证明，他们心里头是动摇过了。这是好事。至于别的.......”
李若挪了挪身子，靠进陈集怀里，一手摸摸他伤口处的绷带，缓声道，
“这怪不到你头上。你的苦也是苦，他们的苦，也是苦，世人皆苦，不能说他们苦的算苦，你的苦便不算苦了。大家都苦，若是要改变如今的局面，唯有，不住地往前，不要退缩，也不要回头。”
“世人皆苦......”陈集深吸了口气，侧过脸，握着李若的一只手，引着她的手贴在自己一侧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李若依偎在他怀里，温声道，
“他们是求生之举，咱们，不也是求生之举吗？既如此，你也不需顾虑许多。这一条路，我陪着你走，往后，一切都会好的。”
陈集歪着脑袋看着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你说的极是。世人皆苦，我能做的，也只有往前冲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他决定前往上京开始，燕王府，便已经彻底没有退路了。
............
正巧快到年关，陈集便借口受了伤，不再日日往军所里去，只发了话，罚胡十八和武晴娘一道去马厩里洗马刷马，这俩自知有错在先，这回倒是没敢讲条件，认命领了罚，乖乖去马厩里当差去了。
陈集不去屯军所，倒也没人说他一句不是，他这团练使的差本就是个闲职，他不去，屯军所那几位实权在握的将军心底多少还松了口气呢。
经了那么一遭事儿，现如今，那长生军上下待陈集多少也有些愧疚之意，加上郭永甫有心约束，一时间，这长生军上下倒是乖顺得不得了，陈集不去军所，他们便跟着青犊几个操练，再不见有人闹事。
一个二个没人找麻烦，陈集也乐得清闲，这两日缩在官舍里陪着李若看各处庄子和铺子交上来的账。
那厚厚的账本在罗汉床上一堆，陈集都被挤得快没地儿坐了，他可怜巴巴地缩在罗汉几边上，随手翻了两本账册，倒吸了口气，
“怎么这么多？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
“年关上，来交账的自然多。这还只是王府那边，阿娘给咱们的铺子庄子、还有我在幽州这边几处陪嫁铺子的账呢，我在上京那边的各处陪嫁上的帐，这会儿还没送到。到时候，摞起来，怎么，也得有一人高。”李若一边说，一边抬手比划了一个高度。
陈集挑了挑眉，不敢吱声，这么多铺子田庄，他可看不过来，也就只有楚楚才有耐心操持这么多事儿了。
“上京那边的陪嫁，你交给谁打理了？他们还来得及送账册过来吗？这都快过年了，外头天寒地冻的，路上怕是也不好走。”
李若翻着账本，头也不抬地答了话，
“上京那边各处铺子和庄子，现在都在金枝两口子手上，金枝她相公，便是我与你提过的，跟着公孙先生学东西的那个洪清。
你当时还夸过他诗文做的不错。现在过来定是来不及了，我已经去了信儿，叫金枝和洪清等过完年，开春了再过来。
对了，这一趟等他们过来，我想和你要两只鹞鹰给他们带回去，他们两口子留在上京本就是替我办事，如果有鹞鹰，若是有什么事儿，也好及时给我递话。”
“这是小事，回头我和青犊交代一声就行。”陈集应了一句，又趴到罗汉几上，揪了揪李若压在账本下的绢帕。
李若斜他一眼，他便立刻抱着自己脑袋上的伤口，苦兮兮地喊着疼。
李若叹了口气，“你别老盯着我，搞得我都看不进去。说吧说吧，你还有什么事儿？”
陈集嘿嘿笑了一声，两手支在下巴上，眼巴巴瞧着李若，说道，
“明日咱们去四九城玩儿好不好？偷偷去，就扮做一对寻常夫妻！我叫人给你我易容，保证不会被人认出来！”
“好不好嘛~好楚楚~”陈集伸手抓着李若的手腕，来回来回的晃，李若整个人都跟着他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