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渡远,床上有点冷。”奚挽君又道。
他道:“那你裹好被子。”
“这么冷漠?不要命了。”
桑渡远咬牙切齿,硬生生忍下这口气,翻了个身继续闭眼。
“桑渡远?”
“桑大人?”
“……”
气氛终于再次寂静下来,桑渡远缓缓睁开眼,瞧着从砖瓦上漏下来的水滴,清脆的啪嗒声接二连三,扰乱他本就无法平息下来的心绪。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好似是衣料与被褥摩擦的动静。
脚尖轻轻踩在榻板上,紧接着,他感到被子被人小心翼翼掀开了一角,钻进来些凉风,叫人彻底清醒。
奚挽君钻进了他的被窝。
“……”
她见对方不动,动作极轻地靠近了些,隐隐能感受到对方身躯上的滚烫。
还有熟悉的春木香。
檐外加之屋内的落雨声格外嘈杂,但在这一刻,全世上好像都彻底安静了,只剩下二人刻意压制的呼吸声。
“桑渡远……”
她轻轻唤了声,对方好像真的睡熟了,只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将手伸过去,搭在了他的腰上,精瘦结实的触感还和从前一样,只是腰身比从前要消瘦许多。
对方的身体僵硬了些,却没发出抵抗的声音。
“看来——”
“真的睡着了……”
她轻声笑了下,脸颊贴上了他的后背,感受他的体温和躯体,一层浓厚的安全感好像将她彻底包裹住。
又回到了从前一般。
“……”
子时将过,桑渡远确认对方已经入睡,才僵硬地转过身,肌肉传来淡淡的酸痛,看着自动缩进他怀里的女人,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还睡觉。”
他紧阂双目,不让自己去看怀里的人,“你这样,让我怎么睡得着。”
睡梦中的奚挽君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抱他抱得更紧,不留一丝一毫空隙。
他睁开眼,瞳孔透着深邃黯然,“阿奚,你真的要把我逼疯了。”
……
日头轮转,奚挽君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了床上。
杏花给她梳洗,还一边笑道:“今日小侯爷出门的时候,面上都挂着笑脸,和往常看上去都不一样呢。”
奚挽君顿了下,“是吗?”
“怎么说呢。”杏花替她描眉,一边思考道:“自从少夫人来了潭州,小侯爷明面上没说什么,还总是对夫人您摆脸色。
但是我们府中的下人都看得出来,小侯爷的精神头比从前好多了。”
“好多了?”奚挽君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倒是看他比从前瘦了很多。”
杏花闻言叹了口气:“少夫人,其实当时离开京城的时候,小侯爷发烧烧得厉害,我们请来的郎中说,是因为先前本来的伤势,加上受寒和郁火攻心,那时候还有位大夫说…小侯爷活不过一个月。”
奚挽君愣了,心头跳得很快,“他病得这么厉害?”
“是啊。”杏花的表情犹豫不决,还是道:“少夫人,若是您没来潭州,奴一定不会跟你说这些,
但是您来了,奴觉得您该知道,这背后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小侯爷高烧不退,老夫人和大夫人急得睡不着觉,甚至想过要将少夫人找回来。”杏花皱眉,“但小侯爷的意识稍微清醒了的第一时间,就让我们立刻启程离开京城。”
奚挽君垂下眼睑,手心一点点捏紧,脑子里不断想象桑渡远当时经历的劫难。
“小侯爷说,若是待在京城,少夫人很难断了念想,若是拖累了您,让您受一点点的苦,他都恨不得立刻去死。”
杏花说到这,抬手擦了下眼角,又道:“老夫人和大夫人实在拗不过小侯爷,所以才这么快离开了京城。”
“少夫人,小侯爷的心里装得全都是您,我们在桑家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小侯爷那么颓废的时候,坐在床上,还生着重病,也不肯吃东西。”
奚挽君鼻头泛起酸意,她从来了潭州,看桑渡远瘦了一大圈,也猜到了他心里或多或少难过。
只是没想到,他过得这么生不如死。
初见他时,只觉世上竟有比骄阳还要热烈高傲的少年郎,他朝她笑了那么一下,好像连春色都越发撩人。
这样的人,她本没想过能有一天与他有羁绊,甚至有感情。
后来他为了她蜕变成了靠谱的模样,不再吊儿郎当,会为了哄她开心跑遍全城买最好吃的煎包,也会精心布置惊喜,只为了博得她的开心。
或许真的是孽缘。
这辈子让他们如此纠缠不清,难舍难分。
……
衙门。
“大人,从京城来了一家门户,想要长久居住在潭州,跟您来见个面。”王孙小步跑了进来。
桑渡远抬了下眉,“什么样的门户,还需要亲自跟本知府见面,直接带去见户长不就行了。”
“这个可不行。”王孙看了看衙门内的官差还有过路的百姓,“新来的这一户李老爷,那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大善人,家里钱财丰厚,如今住到咱们潭州来,大人您可得见见,这对咱们日后也有帮助啊。”
过路的百姓往堂上看了几眼,颇为好奇。
“真的假的?”官差里一个叫张柳的下属好奇。
张柳本来就喜欢八卦,见王孙提起这档子事,又问:“家底这么厚实,干嘛来潭州,在京城那繁华地界儿不好吗?”
王孙叉着腰,“那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潭州虽然偏僻了些,但是有山有水,那也是出了名的修身养性最佳之地。”
“而且——”
王孙表情也变得兴奋起来,“我方才还听说,李老爷家的姑娘生得格外美丽,是京城出了名的大美人,就连西施貂蝉重生过来,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噗——”
桑渡远一口茶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他们那些百姓就是这么宣传的,对吧?”
“大人,您当然不在乎了,您夫人生得那般模样,小的光看上一眼就觉得魂都要给勾走……”
“砰——”
桑渡远拍了下桌子,表情顿时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王孙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小的意思是,要不要现在将李老爷他们一家请进来。”
“你都说人家有名了,自然是本大人亲自去请了。”桑渡远嫌弃地瞪了眼他,随即起身往外走去。
“你们看大人那模样,我估计他也是想见美人了。”有的官差笑话道。
“你可别瞎说。”王孙瞪了对方几眼,“咱们知府夫人不知道生得多美艳,就算是西施貂蝉也是比不得的。”
“真的假的?”有的官差没见过,“再漂亮,一定有什么缺陷吧,是不是脾性不好,咱们大人才和她分开的。”
“别在这儿编排大人,当心一刀砍了你狗头。”王孙比起拳头,一边紧跟上桑渡远的步伐,一边小声对内警告:“我看夫人未必与大人分开了,就是你们这些人传得谣言。”
“……”
“娘,怎么还没人出来接咱们呀。”
少女的声音娇滴滴的,勾的人心痒痒,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具体相貌,但路过的不少人都侧头相看。
“你看,那不是来了。”中年男人指了指。
桑渡远抬眼,看清衙门外头的人,脚步一个趔趄,险些当众跌倒,“吓得差点报官了,才想起来老子自己就是官。”
衙门外的一家三口后还站了一帮家丁,车马箱子很多,一看家底就很殷实。
再看这一家三口——
妇人头戴红花,插了好几根金钗,身着纱质嫩粉薄裙,勾勒出妖娆曼妙的曲线,扑的粉很厚,看上去皮肤煞白,眉下的眼妆明艳浓厚,戴了面纱,十分吸睛。
中年男人留着大胡子,眉毛又黑又浓,脸颊边一道很长的疤,头发有些花白,若非穿着富贵,真让人觉得这是个土匪。
夫妇中间的女儿同样身着华贵娇艳,只是头戴帷帽,看不清长相。
“爹爹~这当官的怎么老看咱们呢。”少女转头,捶了下中年男人的胸口。
“夫君~~”妇人扭着屁股,挽住了中年男人的臂膀,嗓音又尖又细:“这当官的该不会是看我们母女俩姿容出众,对我们生了不轨之心吧。”
“……”
桑渡远陷入了沉默,李老爷笑眯眯拍了下妇人的屁股,“小调皮,当着这么多人面,还跟夫君撒娇呢。”
“讨厌~~”妇人戳了下李老爷的额头,“死鬼,还在外头就等不及了?”
李老爷表情骤变,脸上一片菜色,咳了几声:“这个…寒儿,咱们闺女还在这儿呢。”
桑渡远:“我也还在这儿呢。”
“不嘛不嘛,就娘和爹亲,诗儿也要跟爹爹亲。”少女一把就要掀开帷帽,吓得夫妇俩全按住了她。
“诗儿慢!”
“你这受了风寒,可得谨慎些,别更严重了。”
桑渡远皮笑肉不笑,“听说李老爷要正式来潭州住了?”
“正是,先前在京城一直忙生意,小女长大后一直想着看看别处风光,所以如今也赚够钱了,就想着带小女来感受感受潭州这种山明水秀的地方。”李老爷笑呵呵道。
桑渡远扫过围绕在衙门口的一帮百姓,笑道:“忙点好啊,忙点好,那咱们这就进去吧。”
“慢着——”
李老爷忽然转过身,对着围观的好奇百姓撒了把铜钱,“第一次见面,大家都拿着,图个喜庆。”
人刚搬来就出手如此阔绰,一大群百姓们连连应和,不忘低头捡钱。
桑渡远和李老爷对视了一眼,很快进了衙门。
“李老爷,早听闻您在潭州的威望了,咱们潭州也是好山好水好风光,您来了不会后悔的。”王孙在一边笑道。
“害。”
李老爷看了眼少女,“还不是为了我这漂亮闺女。”
“是是是。”
王孙瞅了几眼少女,“早听闻李姑娘是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美貌出众。”
“那可不~”妇人抱着手,“她可是随了我~”
张柳见人来了,好奇道:“这李姑娘怎么还戴了帷帽?”
“主要是受了风寒,怕这风吹了,加重病情。”李老爷解释。
少女闻言,身子一歪,缩进李老爷怀里,“爹爹,诗儿好冷,快让诗儿将手伸进你衣裳里取取暖。”
“够了你。”妇人将女儿的手死死把住,“这么大年纪了,就别缠着你爹爹了。”
桑渡远几根指头敲着桌面,扫了眼王孙,“等会儿你请户长来清点下李老爷家里的人。”
王孙点头,看了眼身后的家丁们,好奇道:“李夫人,您身边没个婆子老媪吗?”
“呃……”妇人沉吟了声。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门外走进来两个女子,桑渡远本就拧紧的眉头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