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亮从木门外透进来,奚挽君还没看清周遭的情况,门又很快关闭,恢复了一片黑暗。
“哟,醒了?”
奚挽君感到一大片黑影朝她缓缓袭过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道:“人贩子?”
“看来脑子没被药迷晕。”说话的人身材壮硕,笑眼瞧着她道:“姑娘你可真是走运了,如今灾祸横行,到处都吃不上饭,你这种品相,至少也能给富贵人家里头当个姨娘。”
她攥紧拳,“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这倒不用,咱们互利互惠,不就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吗?”人贩子笑了声,将一盆馒头端到她面前,“多吃些,可别瘦了,到时候还盼着将你卖个好价钱。”
她瞪着他,“这里是究竟是哪里?”
“你甭管这儿是哪了,总归是别人永远都想不到的地方,老老实实待着,不然总会有不好受的等着你。”人贩子回头看了眼她,轻蔑一笑,转身潇洒离去。
门一关,四周被捆住的小姑娘们猛地往奚挽君面前的盆子扑了过来,用嘴叼着,与别人争抢。
不过须臾,盆子里的馒头就被抢空了。
奚挽君扫过周围的小姑娘,这儿光线稀薄,只勉强能看到姑娘们眼神里的恐慌,她们好像已经挨饿许久,啃食馒头时嚼也不嚼,囫囵吞下去。
她的手被捆在后背,向上摸索,背上的匕首不见了。
“别摸了。”
身后悠悠传来一道低沉的女音,缓缓递过来一个白馒头,“你身上若携带了什么利器,一定都会被他们收走,以防你割掉绳子逃走。”
奚挽君诧异地看了过去,方才周围传来了不少哭声,而她旁边是寂静无声的,所以她并未怀疑身旁还有人。
奇了怪了,这人怎么这么冷静。
“你也是被拐来的?”
“嗯。”女声恹恹的,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最疼的疼是原谅,最浓的黑是绝望。”
“你说什么呢?”奚挽君一脸无法理解。
“我从来都不奢望,有人能懂我文字背后的悲伤。”女子语气幽幽。
“……”
奚挽君先接过了馒头,“谢谢。”
要想跑,得保存好体力,若是饿着肚子,也想不出法子。
奚挽君咬着馒头,一边回想自己被抓走的细节,当时侍卫们在一家铺子里买了架马车,让她进马车休息,北晞和东瑞去给守卫看骠骑大将军的令牌。
她一进马车就觉得异常发困,耳边传出一道熙熙攘攘的动静,她想起身去看,没想到身子却乏力地连眼睛都睁不开。
再醒来,就到这儿了。
奚挽君看向身后的女子,虽然难以看清她的面容,但听口音,似乎也是京城那边的,询问道:“姑娘,请问你被抓过来多久了?”
“数不清了,吃了睡、睡了吃,分不清黑夜和白昼。”
“吃了睡,睡了吃?难道你没有数过……”奚挽君忽然捂住脑袋,又是一阵晕眩。
不对。
刚吃完那个馒头,怎么脑袋就开始发昏了?
奚挽君感知到身后的女子身形也动了下,喃喃自语:“你瞧,就是这样…刚吃完,又、又犯困了。”
根本就不是犯困,人贩子一定在馒头里放了东西。
奚挽君深呼吸一口气,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扔开,只听见周围传来相继歪倒的动静。
很快,她眼前一黑,再度晕了过去。
雾气缭绕。
奚挽君低头,自己竟然不在那个小屋子里,而是站在一片水中,水线很低,刚刚过脚腕子,前头一片白茫茫的,她只能不停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奚挽君再度抬头,只瞧见雾中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停滞在原地,她印象中熟悉的眉眼,只是眉头一直长锁。
她心中大喜,忙跑过去,“桑渡远!”
周围的大雾轰然消散,她好像穿过了一堵雾墙,眼前的景象骤然一换,是桑渡远带着一大批人从深林后头跑了过来,高喝:“快搜!上一批被拐走的人就是在船上发现的,挽君人一定在船上。”
船上?
奚挽君眼睁睁瞧着桑渡远往一艘大船跑过去,直觉告诉她不太妙,下意识喊了起来:“桑渡远,别靠近那艘船——”
跑到大船前的桑渡远脚步一停,缓缓转过身,看向她,“挽君,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被人绑了吗?”
她心中松懈了一瞬,唇角上扬道:“我……”
骤然,桑渡远身后的大船轰的一声炸开了,巨大的气流震得她摇晃起来,滚烫的血喷射到她脸上,她瞪大了眼,只见乌黑的黑云中,桑渡远满身是血,手掌朝着她,在空气中抓了两下,失神的双眼瞪大了,缓缓倒了下去。
“啊!”
她失声吼叫:“桑渡远——”
黑暗中,奚挽君急速抽吸一口气,瞪大了双眼坐起来。
周围还是一片死寂,小姑娘们都还在晕睡的状态中,只是身下隐隐传来摇晃的感觉。
是了。
白日里她没来得及感知就晕了过去,现在才感觉身处的这个地方不停摇晃,不像是寻常地动,而像在水面中漂浮。
奚挽君脑子里疯狂回忆预知梦中的一切细节,她又梦见桑渡远在她面前死掉了,还是船只爆炸。
只是这一次桑渡远真切地死在了她眼前。
桑渡远在梦中说,上一批被拐走的人就是在船上发现的。
这能说明三个问题。
第一个,她现在也在船上,而且在她来之前就有人被人贩子绑了。
第二个问题,若她在船上,光线又如此黑暗,说明她现在所处的是这艘船的地下室。
但她在第一个桑渡远被炸死的预知梦中清晰记得,那艘船上没有地下室。
第三个问题,北晞和东瑞应当找到了桑渡远,而他大抵是照着先前的线索,搜寻船只。
可若是北晞将信件交给了桑渡远,他应当得知了某艘船上会有震天雷一事,梦中他却还是这样义无反顾的寻找,他不会这般不谨慎。
还是说…他为了她已经不理智到这种程度了?
奚挽君心里没有分毫沾沾自喜,只有无尽担忧,哪怕桑渡远不来找她,她也不愿意桑渡远出事。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桑渡远知道她在哪里呢……
奚挽君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连忙向后看,“你醒了?”
女子嗓音比原先更沙哑了:“怎么一次比一次睡得快。”
奚挽君叹了口气,挪到女子身旁,询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赵。”
她想了想,又问:“赵姑娘,我需要你的配合,让咱们一块逃出去。”
“你有法子逃出去?”赵姑娘问。
“我……”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谈话声。
“我们公子说了,先看看货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得说好了,只能先看,享用需得付完钱以后。”
“这是自然。”
奚挽君心中一紧,飞快对她道:“配合行事,我会尽量给你提醒。”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姑爷,这就是夫人给您写的信。”
驿站内,北晞将怀里藏好的信交给了桑渡远,李逢生和赵亦寒也一同看了下去。
“将平江府内所有的船都搜寻一遍。”桑渡远摩挲过熟悉的清秀字迹,指尖隐隐发白。
赵亦寒皱紧眉,“阿远,挽君在上头说了,船上有可能会有震天雷,她的梦境惯来都准,咱们得谨慎……”
“我不信。”
赵亦寒顿了下,诧异地看着桑渡远。
“这种节骨眼,我不想相信什么梦,”桑渡远握起桌上的剑,牙关紧紧贴合,“我只知道我的妻子失踪了,她在等我救她,”
他肩上一沉,赵亦寒牢牢攥住他的肩,“若真有震天雷,平江府的百姓都得遭罪。”
他甩开人,眼底晕上红意,“那不是你妻子。”
“可你是我弟弟!”赵亦寒音量增大,指着门外,“你若是出事了,我要怎么同姨母和姨父交代?”
“她若是出事了,你要我怎么跟自己交代?”桑渡远的话一字一顿,面上只有化不开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