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得那栊翠庵便见妙玉迎了出来,见她依旧清新脱俗,容貌洁丽无瑕,自有一股子超然之气。
宝钗忙道:“确是个标致人物。”
黛玉只默默地看了两眼妙玉,妙玉听了宝钗的言语倒是没有理会宝钗,反而抬头寻着黛玉这边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一碰,皆似旧相识一般点了点头。
甑氏笑道:“可巧,听闻你二人皆是姑苏人士,这还能遇上老乡。可真是姑苏出美人呢。”
黛玉笑一下:“我们之前刚吃了一些酒肉,恐有所冲撞,便不进去了罢。只在外间坐坐便是。”
甑氏便也点头对着妙玉道:“玉格格说得是,我们坐会子便走,把你的好茶拿出来,这些啊,都是贵客。”
妙玉笑着点头,迎着众人便往东禅堂去。
等一行人坐定了,妙玉才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的雕漆填金的“云龙献兽”的小茶盘,里边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甑氏。
黛玉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这原境再现似又回到上一世在大观园里到妙玉那里喝茶时的情景。
也是这般的光景,妙玉捧着的那茶盘和小盖钟也皆是一模一样,不免得心里暗波涌动,好一阵酸涩难当。
甑氏接过来道:“我不喝六安茶。”
妙玉轻声道:“知道知道,这是庐山云雾。”
甑氏才笑道:“正是正是,我爱喝这个。你且知我这些爱好,必是平日里做了不少功夫。”
又扭过头来看着宝钗和黛玉道:“我记得老太君也不喝六安茶呢。”
黛玉点头道:“外祖母是不喜喝六安。”
宝钗也笑道:“真是个细心的人儿,你这是用的什么水?”
妙玉道:“是旧年的雨水。存了些,只作泡茶之用。”
甑氏抿了一口道:“正好正好,果是好水泡好茶。妹妹们尝尝。”
于是姐妹们也都一一接过来细细地尝了,便听宝琴道:“没想到王爷府里竟有这样的地方,比着我出去看了那许多诗庙,却没有这一处的好。”
宝钗便笑道:“可见你去的那些地方皆是凡地,王爷府是什么地方,气韵不同。”
一众子也都笑起来。
宝琴便站起来,兴致勃勃地道:“此处佳景,倒是应咏上一首方可尽兴。”
宝钗连连摇头,这孩子是不是傻啊……
便道:“你先前一口气说了十首,还不够丢人。”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笑。
宝琴不甘,遂道:“我这刚想到一首,请姐姐们评评。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梦冷随红袖笛,淳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宝钗听她念了只是摇头,便道:“好是好,只是意差了些。”
宝琴撅个嘴儿道:“我虽作得不好,只是因我没个好师傅,若是能拜了玉格格做老师,我定能写出佳句。”
黛玉噗嗤一笑道:“你姐姐自是当得起诗界牡丹的圣名,如何需要拜我为师。”
宝琴却道:“只因宝姐姐恁严厉了。若是玉格格能收了我便是我的造化了。”
黛玉偷瞄了一眼宝钗,见她笑盈盈地看着宝琴,也没说什么,似对这个什么都敢说的妹子极度的纵容似的。
黛玉便道:“赋诗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宝琴便道:“怪说呢,我常弄一两本旧诗词偷空学一两首,只觉里边的句子有对上的,也有对不上的,又听见说什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前人所做的也有二四六对错的,却不知还有这样的说法。”
宝钗听了便笑道:“你倒是听的谁说的。”
宝琴便道:“是邢姑娘给我说的,她常来与我哥哥讨论来着。”
宝钗和黛玉一听便皆笑了一下,又瞄了一眼邢岫烟,对方依旧穿得比较清淡,与那光鲜亮丽的薜宝琴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黛玉又道:“这便是作诗的道理,词名工整倒不是第一紧要的,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宝琴便又道:“如此说来我该看看什么样的书才可以学得一二。”
黛玉便道:“你先看看《王摩诘全集》罢,把那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再读其它。”
妙玉听了便道:“可巧,我这儿正有一些诗集。你来替她挑几本罢。”
黛玉遂看了一眼妙玉,难怪二人心意相通,皆是因兴趣爱好偏生相同,只是妙玉却比黛玉更刁钻一些。
妙玉遂起身来,又拉了黛玉道:“请随我来。”
黛玉自觉坐在这儿,似人在梦中似的,这点点滴滴的熟悉感让她有些恍惚,也便起身来随了妙玉出来进了书房内。
黛玉有些不解,只觉这场景颇熟悉,只是上一世妙玉单请了她与宝钗进了内房用茶,却不想这一世又被妙玉单独叫到耳房里来了。
妙玉便让黛玉在榻上坐了,自己走到柜前翻起书来。
不多时,就见妙玉从柜里翻了两本《王摩诘全集》出来,又有杜甫全集,李青莲的七言绝句全集等都掏了出来。
黛玉便笑道:“你不是应该把这些给琴姑娘。”
“她选的你作为老师,可不是我。我要给她什么书还是要先给你这位老师过目才是。”
黛玉便笑道:“我算得什么老师。”
妙玉笑而不语,又拿出一个点犀?与黛玉又重新斟了一杯。
黛玉又瞧了一眼这熟悉的杯子心里又暗笑了一声:“可是那存的梅花上的旧雪。”
妙玉抬眼颇为欣慰地道:“只道是我与你有些许眼缘,不枉我单单携了你出来尝这茶。果然,你却不是个凡物。”
黛玉笑道:“我倒觉得你单约了我进这里来,倒不是喝茶这般简单。”
妙玉一惊,刚想开口说话,却忽然觉得两眼一黑,便一时起身不立,倒了过去。
黛玉见妙玉倒地,正想上前挽扶,却不想起身只觉身子疲软无力:这是被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