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曹无本不打算这么说的,但是实在是忍不住啊。
只看三国演义的人,或许不熟悉钟繇。
曹丕代汉之后,魏国三公,都是功勋卓著且德才兼备的宿老,且几乎都是上了年纪才来担任,二十几个三公平均年龄在七十岁,因此甚至出现过韩暨这样任职司徒一两个月就死去的情况。
三公成为天子之外的国家象征,而钟繇,则和华歆、王朗一起,当上首任三公,是大魏名臣。
巧合的是,他的儿子也是三公,且是魏国几十年,二十多位三公中,唯一一个任职年龄在五十岁以下的。
甚至可以说,他是唯一一个年纪轻轻就当上三公的大人物。
钟会。
钟会的人生,是真的开挂的人生,世家大族出身,辅政大臣青睐,关于他聪明的轶事数不胜数,流传下来的就有酒以礼成、汗出如浆、两头羝等。
他二十二岁担任尚书郎,三十六岁任司隶校尉,掌管京畿,三十八岁灭蜀,进位司徒,位列三公。
对比绝大多数六十多岁才当上三公的宿老们,他实在太年轻了,也正是因为太年轻,才不得不惧怕司马氏的猜忌,开始谋反。
当钟会只想着重兵压境蜀地,拿了汉中就走的时候,打工人卷王邓艾真的奇袭灭蜀。
自此,钟会就再也回不去朝中了。他没有儿子,所以没有弱点,他年纪太轻,再升就只能谋逆,回去也只能被猜忌。
一计害三贤,对钟会来说,便是请君入瓮。
只看三国演义,会有人好奇,为什么邓艾被陷害谋反,就身败名裂,钟会是真的谋反,结果连他亲哥哥都没受到株连,能够善终,更有甚者,司马氏代曹之后,竟然还给钟会平反了,这真是咄咄怪事。
然而曹无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逐渐明白了这个时代的世家是如何的盘根错节。
荀彧有王佐之才,迁都许都,是一步造福颍川的神奇落子,让本就强大的颍川世家再次飞升,荀氏、钟氏、陈氏、庾氏因之变成世家前列。
钟氏与各世家有无数姻亲,剪不断理还乱,是不能得罪的,司马家也不行。于是被陷害的邓艾背负骂名,真谋反的钟会却被平反。
这种世家的盘根错节,阻碍了邓艾这样寒门的上进之路,也成了他们的免死金牌。
不过现在,对于曹无面前已经颇显老态的钟繇来说,这一切都还太早。
颍川钟氏,还在上升期,钟毓等人还在成长,距离颍川另一个王佐之才钟会的出生,还有十几年。
貂蝉又轻拍曹无大腿,旋即抚摸几下,示意他失言了。
诸葛亮和陆逊也摸不着头脑,之前先后面对两个两千石高官,曹无或插科打诨,或威逼利诱,都尽显手腕,为何到了钟繇这里,竟然如此说。
诸葛亮和陆逊不敢朝外看,但貂蝉是见过钟繇的,在长安的时候就见过,当时钟繇就是一个极为正直的中年人。
现在已经长出了极为正直的老年,年近六十,保养还行,脸上却也有了斑纹,白胡子都老长了。
这个年龄纳妾,也不是没有,但是曹无劝他再生儿子,就有些轻佻了。
貂蝉甚至怀疑,钟繇下一刻就会暴起发难,冲进车厢里。
这对后汉这些还没失去理想信念的文人来说,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曹无其实是觉得自己有点失言的,算算年纪,钟会的生母,今年可能还没十岁,就要被钟繇这个老头惦记了。他本想着补救,却没想到,钟繇笑了。
钟繇想的,却是几个月前,荀彧与他的谈话。
当时荀彧告诉他,北府将军说钟繇将会老来得子,此子必将名动天下,甚至流传千古。
他以为荀彧是开玩笑,结果荀彧的表情非常正式,他以为曹无是开玩笑,结果曹无一见到自己,就又说了这件事情。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去纳个小妾,去试验一下曹无说的对不对。
年近六十的他,自从平阳城击退南匈奴以后,已经好久没有为什么事情动过念头了。
钟繇退到一边,对曹无的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今日多谢北府将军提醒,他日若真有子嗣,还请将军赴宴赐名。”
这下子,曹无诧异,貂蝉诧异,诸葛亮和陆逊甚至以为司隶校尉就是一个轻浮之人。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里边原来是有荀令君的功劳,荀令君无心之语,扎根在了钟繇心中,老来得子之事,便一直惦记了。
见了曹无神色,钟繇知道曹无所想,笑道:“昔日北中郎将卢公六十三岁得子,其子名为毓,以文名扬一州。”
北中郎将就是大名鼎鼎的卢植,公孙瓒、刘备皆曾是他的弟子,他的遗子卢毓现在才刚崭露锋芒,还未出仕,曹无却知道,日后卢毓不靠世家,白身入仕,将会历经整个曹魏王朝,成为魏晋重臣,他的子孙,更是发展成为了范阳卢氏,位列五姓七望,在北朝和隋唐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以此可见,钟繇竟是信心满满,要生个老来子了。
这还是三个两千石中,唯一一个掌握话语权的,连曹无都没想到怎么去接。
钟繇又道:“听闻庐阳太守陆季宁,六十二岁有子陆绩,听闻陆绩年少成名,被孙仲谋聘为上宾。有此两例,岂不是老来子都是神童?”
这下轮到陆逊尴尬了,要不是陆康老来得子,而陆绩的兄长都死于孙策之手,陆绩自己年龄太小,他又何必年纪轻轻扛起陆家。
曹无也没想到素以刚正不阿闻名的钟繇竟是如此有趣的人,心想以后如果有机会,倒不妨结交一下。
至于钟繇的话有几成可信,曹无只能说,这朝中并不都是容易拿捏之人,也有钟繇这样随机应变的高手。
钟繇再做请的手势,曹无忍不住问道:“元常公此来求什么?”
钟繇沉默,似乎没想到曹无还是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他其实是不想说的。
“求情。”
他道。
曹无恍然,旋即隔着马车车窗行了个礼道:“司马懿我必须要动,老先生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