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洞穴内,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得到的画面几乎是一致的,没有任何光亮出现在视野范围内。水滴的声音时刻从四周传来,那是洞穴内潮湿环境的证明,很有可能是从岩壁上滴落的含有钙质的水滴,经过千万年的时光,在下方形成一根根钟乳石。杨非凡感受到空气越来越趋向于潮湿,他吸一口气,细小的水雾被阻挡在鼻孔内的毛发处,那里已经相当湿润,从他鼻子里缓缓地流出小水滴。
喝了水之后的杨非凡恢复了神智,他有些后悔刚刚的胡言乱语,不说话又很尴尬,只好问:“这水挺好喝的,你不喝吗?”
“不随便喝阴暗地沟里来历不明的水是常识。”
杨非凡眼睛瞪得大大的,说:“那你不提醒我?”
“你不喝,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喝?”明石一边说,一边蹲下来,用手捧起水喝了一口,感觉没有异常后,才放心地多喝好几口。捧着水洗了洗脸,抬头发现杨非凡不见了,刚要喊杨非凡的名字,手臂上的布绳条动了动,顺着布绳条的方向,模糊看到杨非凡的背影在黑暗中晃动。
“快过来。”
明石听见杨非凡在黑暗中喊,回答说:
“我不会游泳。”
“水很浅,可以趟过来。”
等她小心翼翼地趟进水里,才发现脚底踩着的是一层层石阶,沿着石阶往上走,很快看到杨非凡坐在一个石阶上朝自己挥手,后者乐观地告诉她,他看到了出去的希望。两个人继续沿着石阶走,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就像是在爬山下山、翻山越岭,杨非凡甚至开玩笑说干脆滚下去算了。明石的心情却没那么轻松,因为她发现,两个人头顶上的空间非常有限,伸手就能摸到洞顶,有时甚至只能弯腰通行,只是他们一直在爬上爬下,才没那么明显。
而且,明石注意到,脚下的石阶有变化:之前走过的石阶有着特殊的纹理,像是嵌入了一条条银丝;现在脚下的石阶也有着相同的纹理,但颜色变成了红褐色,像充血的血管。越往上爬,石阶上的红色脉络越多,有的竟相互交织,像野草的巨大根络,深深地扎入岩石里,明石默不作声,细心留意粗壮的纹络,终于在一处石阶的角落找到了红色脉络的源头——
一具被压扁的尸体。
一身黑色套装,身体仿佛受过巨大的挤压,像一张人形纸片,分三个部分颠倒着贴在三个台阶上,尸体周围的血液还没有凝固,无声地渗向下方的石阶。
她正考虑是否和胆小的杨非凡说这个恐怖的发现时,杨非凡嘴里呜呜啊啊地贴了过来,告诉她自己看见了一个不好的东西。
“是这个吗?”明石用亚伦之刃照亮那具压扁的尸体。
杨非凡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抓住明石的胳膊,大喊:“啊~这里怎么也有一个?”
明石故作镇定,让杨非凡不要管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当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走下去。可接下来的画面,让她感觉,两个人恐怕不能活着走出去了。
她和杨非凡每往上爬一阶,出现黑色尸体的频率越高,当他们爬到石阶最高处的平台,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五具尸体,扁状的肉体和渗出的血液盖住了平台表面,有些人体部位重叠在一起,血腥味异常浓重,两个人不得不踩在血泊里,才能继续走下去。
站在平台上,明石鬼使神差地抬头望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猩红的血液慢慢滴落在她的脸上。明石往后退了一步,躲开继续滴落的血液,思考现在的局面,想想还要不要走下去。
杨非凡挤在她身后,声音颤抖,说:“今天的事越来越古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石面无表情,她有了一个猜想,说:“可能有人想栽赃你,好在我和你在一起,算个人证。你要好好保护我,我要是被灭口了,你离死也就不远了。”
“不要搞得这么夸张,我只是来游学的啊。”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
明石的话还没有说完,肚子突然剧痛无比,忍不住捂着肚子蹲下去,蜷缩着,几秒钟后,她昏倒了,亚伦之刃从她手里滑掉,整个人从平台上滚了下去。
杨非凡呆立在原地,等他弄清楚状况,明石已经滚下台阶,消失在黑暗中。他飞快捡起发光短刀,顺着布绳条的方向跑下石阶,心急如焚,刚越过几级台阶,就被一具尸体的衣服绊倒,飞了出去,他直接双手抱头两腿蜷缩像球一样落地然后快速滚下台阶。
等他停止滚动落地后,立刻顺着布绳条找到明石,后者躺在石阶上,衣服和皮肤上沾满了鲜血。杨非凡叫了好几次才明白她昏了过去,还没想好怎么办,就看到头顶上的岩石在往下落,仿佛他们触碰到了机关,杨非凡赶紧抱起明石,尖叫着往下跑。他明白那些尸体为什么是扁扁的了,要不是他跑得快,自己和明石在头顶岩石的重压下变成纸片人。
求生的强烈欲望激发了杨非凡身体所有的潜能,一口气抱着明石跑了不知道多久,浑身出汗混着粘稠的血液,像被火灼烧一样,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最后实在跑不动了,想放下明石蹲着休息一会儿,但又怕蹲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于是抱着明石慢慢走,精神恍惚,视线飘忽,十分担心下一刻猝死。
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命运又给了他希望——
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出现了一道光。
当他抱着明石一步一步走近那道光时,那道光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光照亮的地方出现了食物——四个餐盒和一瓶喝了一大半的水,餐盒里的饭菜都只剩下一半,像是被人吃过。
杨非凡陷入饥饿和自尊的强烈斗争中,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吃来路不明的食物,尤其是别人吃过的剩饭剩菜,但他低估了剩饭剩菜的香气对一个饥饿的人的强大诱惑,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就像饿狼一样扑向了那四个饭盒。
他不知道,食物的主人正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防备着他;他也不知道,在食物主人的眼中,他浑身是血,宛如嗜血恶魔,正在疯狂地进食;他更不知道,当他抱起明石时,食物主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几乎要冲出去砍了他,以救下他怀里饱受折磨的漂亮女人。
吃饱喝足后,杨非凡抱起明石,走到那道光的附近,然后放下明石,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道光,冷冷的光线射进他的眼睛,目眩的同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亚伦蹲坐在石洞里,魔鬼从石壁穿墙而出,手中高举一把发光长刀,劈向他的脖子。
杨非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刹那间,那道光一闪而过,狠狠地劈进他面前的岩石里。这时,他才看清,那道光是一把又细又长的刀,吓得连着退了好几步,冷汗直冒,又非常庆幸,仿佛自己就是天选之子,身负绝世力量,能预测未来。
不过,他没预测到,要砍掉他脑袋的是一个人而不是魔鬼。
杨非凡惊恐地看到一个披着斗篷的魔鬼从岩壁里拔出发光长刀,慢慢向他走来。
没有丝毫犹豫,杨非凡拔腿就跑,但刚跑了一会儿他就跑不动了,手臂上传来巨大的拉力,好像被魔鬼抓住了,杨非凡拿着发光短刀往后一挥,魔鬼竟然松开了他的手臂,不受阻拦的杨非凡立刻使足力气逃命。杨非凡很快就停下了,因为魔鬼好像没有追过来,他屏住呼吸探着脑袋往远处的黑暗里看,看不到那瘆人的白光,也听不见魔鬼的嘶吼,只有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确认魔鬼真的没有追来后,长呼一口气。
突然,一件重要的事如同晴天霹雳砸进他的大脑里——他把明石丢了!
“怎么办?”这三个字在杨非凡的脑袋里来回翻滚,直到《亚伦的宝藏》里的一句箴言适时浮现——“献上一位深爱的美丽女人,成为一位孤独的无敌勇士。”
杨非凡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从魔鬼手中拯救明石的返回之路。
杨非凡走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又看到那道熟悉的光,他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越接近那道光,他的脚步越轻盈,心跳越剧烈,当魔鬼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魔鬼披着斗篷,背对着他,蹲坐在明石的身边,一只手在脱明石的衣服,另一只手握着长刀,发出幽幽的死亡白光。
杨非凡大着胆子摸到魔鬼身后三米的地方,然后往右前方扔了个石头,制造声音吸引魔鬼的注意力。不出意外,魔鬼站了起来,手持死亡长刀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魔鬼的身影刚消失,杨非凡就猫着身子踱步到明石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刚搂起明石的上半身,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杨非凡一抬头,魔鬼赫然出现在面前,弯腰盯着他看。
黑色斗篷下是一张光滑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面具,两只眼洞下闪着幽幽白光,呼应着一旁的白光长刀。杨非凡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同时右手往前一挥,手中的短刀从左往右划过魔鬼的脖颈,手上传来奇怪的感觉,就像划过的不是柔软的斗篷,也不是脆弱的肉体,而是坚硬的骸骨。
完了!杨非凡更害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短刀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右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明石的腋下,这算是他仅剩不多的安全感的来源。
魔鬼直起身,脖颈处的斗篷系带断开,露出斗篷下的东西,是一片暗黄色的金属亮片,仿佛是盔甲,魔鬼拿起长刀,侧着身,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最后站在岩壁边歪着头看着杨非凡。
杨非凡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口,看着魔鬼做着诡异的、难以理解的动作,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给他让路。他一边像胆怯的猫一样望着魔鬼,一边慢慢抱起明石,然后低着头,一声不吭地通过魔鬼给他让出的道路,用眼角的余光紧盯着魔鬼的斗篷,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准备冲出去。
幸运的是,杨非凡安全地走过了魔鬼让开的道路,正当他长呼一口气感慨老天保佑时,身侧传来了沉闷的金属碰撞声,吓得他拔腿就跑,就像土匪抢新娘,抱着明石不顾一切地往前跑,根本不敢回头看。
杨非凡想先一口气跑个几分钟,然后找个隐秘的角落躲起来,但是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
杨非凡刚跑了几十步,就一脚踩空,失去了平衡。
抱紧学姐,不能松手!
这是杨非凡记住的最后一件事,因为下一刻,他重重地摔进十几米的深坑里,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