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伴着幽幽的烛火，皇帝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盘残局。
他手中捏着黑子，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曾经的棋局。
李公公端着安神汤，从门外一路走进来。
他年纪大了，走路却依旧刚劲有力，健步如飞。
“陛下，先喝些安神汤吧。”
皇帝摆摆手，李公公将安神汤放到桌上，走到棋局旁边，一脸慈祥。
“整个宫里，敢这么冷不丁靠近朕的，也就只有你和李嬷嬷了。”
“陛下说笑了，奴才和李嬷嬷受陛下照顾，感恩陛下怜悯之心。”
“依你看，朕这盘棋，还有哪里不像？”
李公公睁开微眯的眼睛，仔细瞧了半天，摇摇头。
“陛下，此局即便复原，也是无解。”
皇帝闭上眼，将黑子随意丢在棋盘之中。
他自幼就不懂得下棋，可他偏偏生在一个必须要会下棋的人家。
“把安神汤端过来吧。”
“是。”
李公公将安神汤递给皇帝，后者闭着眼，一仰头咕咚咕咚喝光了。
看着空荡荡的碗，像是自己此刻空荡荡的心。
“李公公，朕这个皇帝，当的是不是很窝囊？”
“陛下何出此言？您在位这些年，百姓无不称赞您，连同一直交战的甜国，也愿意休战谈和了。”
“可我却让老六嫁了过去，我牺牲了老六的幸福，我亲生女儿的幸福，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李公公恍然大悟。
皇帝想说的，并非是单纯的国事，而是家事。
“奴才斗胆，陛下您这也是无奈之举。甜国有着诸多盟国，若不放低姿态，对咸国未来的发展阻碍极大，此举实乃迫不得已。”
皇帝苦笑，倚靠在墙上。
窗外一片静谧，漆黑一片，只有窗边，因为烛光的照耀，展现出一抹昏暗的黄。
收回视线，皇帝回头看向棋局。
原本就无解的棋局上，因为刚刚那颗黑子的掉落，变化出一种奇妙的可能。
无心之举，却将原本无解的局面变出一条通路。
“这黑子，还真像老九啊。”
李公公笑笑，眼睛又眯起来。
“九殿下，很像陛下您呢。”
皇帝挑起眉头，有些不满，“他哪里像我，分明跟德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九皇子不争不抢的性格很像陛下。”
皇帝哑口无言，一抬手，将棋局再度揉乱。
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他也不受宠。
先皇并不看好他，他也并不想坐上皇位，只想去远方做个闲散王爷，跟心爱的人每天游山玩水。
然而他的母妃并不这么想。
她逼着他取了自己并不喜欢的德妃，一是为自家（李家）争取利益，二是让他有李家将军的依靠。
最终，她使劲手段，将皇帝送上了皇位，实现了她皇太后的美梦。
可这并不是皇帝想要的。
他恨透了这个从小就打骂他，厌恶他，却还要利用他的母亲。
因为她爱的人不是先皇。
细细想来，皇帝猛然觉得，自己跟自己深深厌恶的母妃，并无什么不同。
德妃和太后无关，是太后强制安排而已。九皇子和德妃无关，他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而他，却将对太后的怨恨发泄在德妃和九皇子身上。
这跟太后所做又有何分别？
“李公公，我对李家这么做，是不是太绝情了？”
李公公从小看着皇帝长大，知道皇帝这么说，是真的在问，并非是想听什么不敢揣测圣意，陛下所做都是英明之举。
他深吸一口气，“陛下，恕奴才直言，即便奴才和李嬷嬷感谢陛下怜悯，将我两个李氏的养子就在宫中，但不难不说，陛下这个决策，掺杂了太多感情。”
皇帝点点头，他十分赞同李公公的话。
他就是见太后不行了，便对静妃伤害德妃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在太后死后，将新任李将军革职，把李氏全部流放边疆。
这一切，都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
也是因为这个，咸国才迟迟打不赢甜国，最终许将军虽打了胜仗，也是损失惨烈。
细想着近五十年的人生，皇帝感到有些恍惚。
德妃对自己情根深种，知道自己爱的是韩嫔，不争不抢，甚至不跟自己圆房。
若非太后使了手段，夭折的大皇子和现在的九皇子，都不会存在。
“我对德妃......终究亏欠太多。”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他尊重老三和老七的想法，也知道老四伤了老二，于是，那个座位的人选，只能给予那个，他曾经不愿多看一眼，如今觉得甚是亏欠的老九了。
“如此看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老九仍然在默默努力，头脑灵光，不争不抢，是个合适的人选。”
李公公不语，只是依旧眯着眼睛。
二
当得知皇帝定下了太子之位后，七皇子喜上眉梢，立马拉着伊山冲去贺喜。
然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九弟，跟前段时间的九弟不一样。
“九弟，祝贺你啊。也多谢你帮我，这才得以让我不再顾及，今后我同伊山的婚礼，你可一定要来。”
秦自衡震惊捂住嘴，随后点头道：“七哥放心，我定会带上贺礼祝福你们的。”
七皇子有些恍惚，眼神中流露出几丝失落。
“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小翠......”
“不必送了。”
七皇子微微点头，随后转身带着伊山走出门去。
明明是同一个地方，人却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当初谈好了条件，他帮老九上位，老九放他和伊山自由。
可现在看来，这个老九根本不知道此事。
他低头看着脚尖，怎么也想不明白。
“伊山，这世上，会有这般奇怪的事吗，昨日还十分熟悉的人，今日却格外陌生......”
“会吧。”伊山平淡回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属下永远不会成为殿下最熟悉的陌生人。”
七皇子轻笑，心情好了许多。
他甩开扇子，踮起脚，在伊山面颊落下一个吻。
扇子的遮盖，让这个吻增添了几分神秘。
伊山红着脸，不敢直视七皇子。
后者大方拉起伊山的手，语气温柔，“不必害羞，今后，你就是我唯一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