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玉珠弯着月牙眼，“昨天真是谢谢你们，我昨天有点急事，就没去警局等你们。”
她这边诚意满满道着谢，陆应戎却怎么也觉得不痛快。
他想跟她谈谈。
这里人太多。
想了想，他开口，“丛玉珠同志，我们身上的衣服是湿的，有没有地方让我们换身衣服？”
顾远嘴快，“换什么衣服，太阳大，一会儿就烘……”
他话没说完，被陆应戎一靴子踩在了脚上。
疼痛使人清醒。
顾远咬着后槽牙，“对，换身——衣服。”
“这样啊，”丛玉珠没想那么多，“我想想，我爷爷……”
“哪个混蛋看了我侄女身子的？”一声大吼晴天霹雳的炸进来。
这嗓门跟雷似的，丛玉珠被吓得肩膀一抖。
不好！
孔荷花祖上是打小鬼子那会儿逃难来到甜水村，后来在这里扎根的。
丛玉珠在村里见过孔荷花几次。
她长的胖乎乎的，一年四季总是穿着打了好几层补丁的一身灰色旧肥长袖长裤。
丛玉珠最有印象的是她油腻腻长着白色米粒般虱子的一头黑发，至于长什么样，
十多年住在一个村里，丛玉珠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孔荷花总是低着头。
孔家也算是个人口兴旺的，孔老婆子生了四个儿子，最有出息的当然是孔荷花她爹孔德邦。
孔德邦在隔壁镇子上的郭河湾农场做临时工，十天半月不着家，不过每次回来能留下十几块钱。
不过这些钱到不了孔荷花母子手上，孔老婆子和孔爷子都还健在，孔荷花她娘性子又软，孔德邦把钱给婆婆她也不敢说什么。
一味软弱的后果就是母女大小四个都成了孔家的老黄牛，家里从里到外的伙计都干了。
这也落不着什么好。
孔老婆子经常坐在大槐树下嚼老婆舌，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
一有人替孔荷花母女几个说话，孔老婆子总是唾沫横飞要骂回去：
“我是断她们吃还是短她们穿了，孔荷花那一身肉哪来的。”
其实后来穿来的那个女孩子跟丛玉珠说过，
孔荷花小时候被蛇咬，孔荷花她娘虽然用罐头瓶子把毒吸出来了，但没吸干净，孔荷花是因为中毒才胖成小圆球的。
不过这些村里人哪懂，孔老婆子这么一说，一个个都哑口无言。
孔老婆子志得意满的像只老公鸡，翘着尾巴回去，又是一通精力旺盛的闹腾。
那动静，丛玉珠家隔了半个村子远都能听见。
孔老婆子不是善茬，她几个儿子也不是，好吃懒做、油嘴滑舌、奸诈贪财都占了。
所以一听见孔老大这一声吼，丛玉珠就立刻猜到了孔家人听到孔荷花跳水被男人救起来的消息要耍鬼主意了。
孔荷花今年17，到了村子里姑娘相看嫁人的年纪。
孔老婆子一开始没想这么回事，毕竟孔荷花两个妹妹一个十岁一个八岁，还是小丫头，使唤干活没有孔荷花称手。
老二家的又刚生了娃，她这把老骨头可伺候不了月子，孔荷花她娘还得干地里的活，这马上到了打谷的时候了。
孔荷花刚好，孔老婆子巴不得使唤孔荷花一辈子呢。
不过她的心肝肝孔老三谈了个对象，据说是镇上的，家里条件不错，自然彩礼也要的高，三转一响外加300。
孔老婆子当下眼都差点凸到地上，这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哪出的起三转一响。
在孔老婆子看来，女人嘛，关了灯都是一个模样，能生娃就行了，娶这么个金贵的下蛋母鸡，能下金蛋不成！
可她不管怎么苦口婆心的劝，孔老三都不依，闹的鸡飞狗跳的。
关键时候，孔爷子想了个主意，把孔荷花嫁了，得的彩礼给孔老三娶媳妇。
孔老婆子看着油腻腻一团野猪似的拿大笤帚扫地的孔荷花，胃里一阵翻滚。
“这，这头猪能卖多少钱！老头子你眼睛踩脚后跟了。”
要论心机阴狠，孔老婆子还真不如孔爷子。
以孔荷花的模样，嫁个普通村里人，肯定没两子，能不能出手都两说。
不过孔爷子早就想过了，这胖孙女不能砸他手里，得挑那种娶不到媳妇的嫁。
什么傻子啊，瘸腿毁容的鳏夫啊，还有想娶年轻小姑娘的老头子。
别的不说，孔荷花有三个优点：岁数小，身子壮能干活，屁股大好生养。
找了三个村，勉强有个媒婆接下了，这半年一直张罗着呢。
听说孔荷花她娘哭了好几回，给孔老婆子磕头都磕出血了，后来趁孔德邦回来，又求了一回，被孔德邦打了个半死。
原来的孔荷花可能就是觉得没人救的了自己，这才偷河自尽了。
但事情发展轨迹还没变。
丛玉珠不知道上辈子有没有这些事。
上辈子这个时候，村里流言满天飞，她已经躺在床上病得很重了。
现在这事竟然发生到眼前了。
家听来报信说孔荷花投水的婶子说了，救那死丫头的穿的可好了，是镇上的人。
这可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不要说三转一响，500、800彩礼也敢要，要不就去公社高耍流氓。
天上砸了这么大个馅饼，孔家人怎么可能让跑了，那是四面进攻。
丛玉珠来没来得及拔脚，人已经推开一圈人过来了。
孔老大凶神恶煞拧着拳头满脸横肉，一副自家吃了亏要揍人的模样。
看见丛玉珠，他愣了一下，叫了声，“姑奶奶。”
孔家这是要碰瓷，赖上这两个娶孔荷花。
同在一个村子，丛玉珠是知道孔家人多难缠的。
一句话，子孙旺盛，真吆喝着自家人把人围起来不让出村，捆巴扔洞房也是可能的。
丛玉珠赶紧想带还不明所以的两人离开，“快跟我走。”
他打了声招呼，一眼就看到了丛玉珠身后人高马大的两人。
一身水，没错了。
啧啧，孔荷花这死丫头命还真好，别说这两小白脸长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啊。
“那个，孔老大，荷花刚从水里捞上来，你们快领着卫生所看看。”
丛玉珠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孔荷花和她娘。
孔荷花她娘常年干活，才三十几岁像四五十岁似的，两颊都陷进去了，眼眶子看着高的吓人。
听到丛玉珠的话，回过点神。
对，荷花差点没命了，得去卫生所看看，这要是落下什么毛病怎么办。
她泪眼汪汪的看向赶来的孔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