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喝过顾云之的药之后,季南荷身上的痛楚总算是逐渐消退了下去,就连昨夜那如同灌了铅一般的小腹,都变得不再那般沉重了。
难得定了闹钟早起。
季南荷六点便已经起来开始准备香材了。
大型宅院的司香,对于季南荷来说不常有,但是对于基本流程她还是十分熟记于心的,所有可能需要用到的香料都需要司香师前期准备周全。
东西越收拾越多,到最后直接收拾出来了一个大箱子。
天色渐明,日光缓缓从苍山脚下缓缓爬升,照进了她那淡棕色的瞳孔。
覃明安的面包车早已在院门口等候多时了,见季南荷出来,还特意晃了两下大灯。
毕竟是工作场合,出门前季南荷还是略施粉黛,却还是掩盖不住她那苍白的面色。
“南荷,是身体不舒服吗?感觉你的脸色有点憔悴。”搬完了东西,覃明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没关系,走吧。”季南荷抬起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使自己的脸看上去能有点颜色。
车子逐渐驶向了蜿蜒的山路,季南荷望着窗外,脑海中却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了昨夜房间中发生的种种,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临走前那最后看向她的眼神中,总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她愣神,直到覃明安喊她第三遍时才勉强反应了过来。
“南荷,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啊?”覃明安的语气略带了几分试探。
“啊……没有啊……”
“哦,我听他们说,昨天你跟顾医生出去了一趟,挺晚才回来的……”覃明安开着车,眼睛却不自觉地朝着后视镜中她的方向望去。
“哦,顾医生想去看看药材,我正好认识,所以就带着去了。”季南荷的语气明显还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这样啊……难得听说你能有个隔了这么老远的朋友。”
季南荷疲惫地笑了笑,脑海中还在思考着别的事情,索性直接闭眼装睡到了目的地,都没有再说话。
车子大概开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停在苍山脚下的一处私家别院门前。
两人下车,一路养精蓄锐,季南荷的脸色终于好了许多。
此时天已大亮,主家早已有人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二人被引着朝里走去,才发现这门口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院中,别有一番乾坤,如若不是有人在前引领,初来乍到的人还真容易迷失在这深宅大院之中。
整个宅院属于标准的白族建筑风格,除去最基本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之外,原中央还多了一座颇为宏伟的假山水人造景观,假山周围云雾缭绕。山后照壁同样也镶嵌着生动的山水画作,壁顶以青瓦覆盖,四角微翘。
如此一来,都不用继续往深处探寻,季南荷都能get到这家人的“壕气”。
“待会儿仪式的宾客主要会聚集在前厅和后院,二位只要在这两处进行布香即可,本家老爷和太太都比较喜欢花香调的香11
型,当然这一切还要您二位专业人士来定夺,适合场合便可。”
说话的人大概五十岁上下,看样子是这家的大管家,言谈举止谦逊有礼,可见主家也绝非平庸之辈。
院子一角,季南荷熟练地将手边箱子中的工具铺排开来,从中取出来一个巨大的香篆盘,开始现场调配起了所需要的香料。
说起庆典用香,类似的场合,季南荷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与小时候与外婆一起参加过的那场还礼,那天的香气,至今她还记忆犹新。
“三钱白檀、五钱老山、二钱水沉香、五钱丁香,五钱玫瑰……这都是喜庆祥和的味道。”季南荷手中不停地配着料,脑海中却翻涌起了外婆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
就这样,她端坐于院落的一角,渐渐进入了心流。一旁的覃明安因为还有其他事情,已经被管家带到其他地方了。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巨大香篆已经打好了,单从图案的整齐程度都能看出司香师的手艺之高超,非常人所能及。
季南荷终于从忘我的状态走出来,一抬眼,此刻的院中空无一人。
她活动了活动有些僵硬的筋骨,静静地品尝起了香炉中不断散发出来的香甜。
嗯,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只不过相比于外婆调的,还要差了那么一点点意境氛围。
“香随际遇动,随心入境。”是外婆的原话,季南荷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只可惜,她的人生际遇还远远不够,因此调出的香,也总是跟外婆相比差点意思。
香气随着缓缓竖直上升的青烟,逐渐在院中弥漫开来。
以现在的风速,香料燃尽还要个把小时,到宴会结束完全够用。
远处门外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说话声,想来是第一批客人到场了,季南荷连忙起身,匆忙收拾起了面前香案上的杂物。
倏忽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与管家的声音交叠在一起,逐渐朝着她的方向靠近。
季南荷愣了一下,脑海中刚想反应,一抬眼,两人已经出现在了她眼前了。
回廊亭前,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而来,一瞬间多余的光芒有些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顾先生,前厅稍等……”见顾云之停下了脚步,管家连忙顺着他的眼神方向望去,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季南荷的身上。
“季小姐不愧是调香名门之后,这院子的格调瞬间上来了。”管家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脸沉醉。
季南荷见状连忙移开了目光,冲着管家莞尔一笑。
“顾先生,这位是我们特意请到的司香师南荷小姐……南荷小姐,这位是我家大小姐的朋友,也是北京来的名医,顾云之。”管家明显能感觉出来两人可能认识,可看破不说破,依旧认真为二人引荐了起来。
“嗯。认识。”顾云之眼神微微闪过了几分欣赏的笑意,冲着管家点头说道。
“哦?看来真的是缘分,那二位聊,我先去前面了。”管家识趣离开,空旷的庭院此时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
喜事将至,院子中四处张灯结彩,气氛总感觉有着一种莫名的暧昧。
季南荷手搓了半天的裙子,终于还是率先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朋友的家人订婚。”他的回答简洁明了,却给人一种莫名生分的感觉。
“哦……”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脚尖。
“身体怎么样?还不舒服么?”他说着,忽然上前了一步,作势想要拉她的手腕,却被她不经意间躲开了。
“好……多了,没事。”她放下长袖,将手微微背在了身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些什么。
“那就好,你本身体寒,等过后我给你再开一副长期的药,慢慢调理下。”他见状也没有继续上前,而是后退回了安全的距离。
她点了点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继续低头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