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个礼拜,季南荷几乎每天都在工作,充实而又疲惫,睡眠问题也接踵而来。
适逢周末,南香苑又开了新的品香雅集,前来报名的游客依旧络绎不绝,为了保证香气不涣散,多年以来季南荷都将一席的人数控制在十人以内。
最后一席的时间定在了晚上的七点钟,对于云南这样一个白昼十分漫长的地界来说,此时阳光正好。
雅集设在了堂屋最左侧的一处雅室中,屋子不大,三十多平米,一面的落地窗正好能将屋前花园中的美景尽收眼底。
季南荷端坐在屋子的中央的地板上,两侧有两排整齐的桌子,每个桌子后面都有一个小小的蒲团,以供香客坐得舒适些。
雅集伊始,香客们在随遇的引导之下缓缓入场,上到七十下到二十,几乎所有年龄段的客人都有所涉及,唯独角落里有一人,面容深藏在长长的渔夫帽檐之下,让她看不清他的真容。
众人落座完毕,一旁琴师手下的古琴悠悠响起,指尖跃动,声音时动时静,婉转悠扬。众人正陶醉的间隙,随遇端上了一壶清茶,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客人面前的茶杯之中。
一声声感谢过去,唯独最靠门边那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一声不吭,而是抬手指尖轻轻叩了两下桌子,以表谢意。
随遇一脸惊喜,见此人看上去年岁不大,却明白什么是叩手礼,心中忽然点燃了一丝兴趣。
“感谢各位前来参加此次的雅集,首先请大家先品茗以作休息,今日由我来为各位备香。”
季南荷说着,指尖轻点了下一旁的茶盂中的清水,随即轻轻拿起了面前矮桌上的香炉,一勺一勺地将洁白的香灰舀入炉中以备用。
屋内此时茶香四溢,众人纷纷一边喝着茶,一遍欣赏着窗外的斜阳美景,唯独只有那个挡着脸的神秘人,帽檐下的眼神,却一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季南荷。
屋子中间的季南荷,长发微微拢在耳后,一身洁白素衣,垂坠在身侧,面色白皙不施粉黛,长睫毛微微垂下,正在专注着手中的事情,犹如落入人间的天使一般,沐浴在那三寸日光底下。
香篆准备完毕,没用多少时间,毕竟雅集不是香课,准备起来也是十分方便,一个香炉大家传递便足矣。
“各位,今日点燃的,是我自己合的新香,名为广谣梦,香味千人千面,其中意境,还希望大家多多品味。”
香炉点燃,一股清透白色烟雾扶摇直上,渐渐在半空中晕开,如缕缕丝绦,围绕在众人之间。香炉挨个传递,直至最后一个,季南荷忽然愣了一下,即使那人的脸依旧躲藏在帽檐下的阴影深处,可她还是能从那出众的高挑外形中,看出些什么来。
原本大小适中的香炉,传递到他的手中之时,忽然变得小了许多,而那双手,季南荷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他指尖的那厚厚的茧子,即使相隔了一段距离,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案桌下,季南荷的手几次握紧了裙摆,几次又松开。
“品香总共分为三个步骤,一曰初品,祛除杂味;二曰鼻观,观想香意;三曰回味,肯定意念……”伴随着清雅的琴音,她的声线显得愈发空灵,随香味一起,弥漫在屋子四周。
几轮品鉴下来,季南荷几乎拿出了所有自己所满意的作品,众人纷纷陶醉其中,直至天快黑了才肯离去。
雅集终于散场,唯有角落里的那个人,依旧端坐其间,不肯离去。
“顾大夫,好久不见啊。”季南荷没有直视他,而是边收拾东西,边开口说道,声音中,满含着笑意。
“好久不见。”那人终于开口,摘下了帽子,正是顾云之。
季南荷揉了揉端坐了一天的臂膀,浑身放松了下来,伸展着胳膊腿儿,一如她平日那副慵懒做派一般。
“微服私访好玩吗?”隔着老远的距离,季南荷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上去内心似乎并没有什么波澜。
“还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你,感觉还是有些新奇的。”顾云之低头,眼眸中难掩清浅的笑意。
“这样的我?那你之前见到的都是什么样的我?”季南荷起身,走到了顾云之的对面,盘腿坐下,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发觉他相比较于上次,看起来有些瘦了,面部的轮廓更加清晰。
“之前……可怜巴巴的,像个生病的小兔子。”他抬头望着她,老实回答。
季南荷嗤笑了一声,大手大脚将杯子往桌子上一磕,毫不在意形象地说道:“你饿不饿?”
顾云之满脸堆笑地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她站了起来。
“这周围有一家烧烤特别好吃,我请你。”
季南荷刚想抬脚,却没成想脚下的裙摆一滑,差点摔了一跤,还好被他及时扶住,手臂上那熟悉的温度与触感袭来,让她一时间忽然有些恍惚这里究竟是哪里。
“我去换身衣服。”她甩开了他的手,径直朝着里屋跑去。
独留他一个人呆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那一身白裙身姿摇曳,长发如瀑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处。
再出来的时候,季南荷已经换好了一身休闲宽松的扎染裙子,头发被她尽数挽在了脑后,及膝的裙长,正好露出了她那一截洁白纤细的小腿,优雅却又不失俏皮。
刚过八点钟,天色终于逐渐暗了下来。
原本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人们,纷纷涌上了街头,古城四周人山人海,灯火通明。
这还是顾云之第一次来到大理,就这样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
烧烤摊前早已坐满了七八成的人,说着天南地北的方言,喝酒吃肉,好不热闹。季南荷特意寻了一处角落里的位置,相对于不那么喧闹。
老板估计也是旧相识了,就连她的口味都没怎么过问。周围烧烤的香气缭绕,季南荷不由得深深吸了几口气,一脸的陶醉。
“顾大夫,你盯着我做什么?”季南荷抬手在顾云之面前晃了晃,一脸的疑惑。
“忽然感觉重新认识你了。”顾云之摇了摇头,望着面前正端着一大扎啤酒喝着的季南荷,哑然失笑。
“确实,人嘛,都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会更加自在一些,北京,对我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自然呆着就要拘束一些。”
季南荷啃着肉,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了一丝落寞。
顾云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月色下,她的小脸儿因为几大口酒下肚,而变得通红。
“顾大夫,这次是来玩的嘛?早说啊,早说我帮你安排一下。”季南荷脑袋晕乎乎的,望着顾云之摇头晃脑的模样,十分逗趣。
“是来有其他的事情,顺便……也看看你。另外,都说了我们现在不是医生和患者了,可以不用叫我顾大夫。”他望着她那倔强的眼神,一脸的无奈。
“哦——顾……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季南荷气人的功夫可是见长,这下倒给顾云之整不会了。
“云之。”
“嗯,顾,云,之。”她慢悠悠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他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似是一句魔咒,将她重新拉回了那场梦里。
“我在。”他的声音微微上扬,目光从未从她的身上移开。
季南荷原本就没怎么吃饭,几口酒下肚,更是觉得胃里烧得慌,头脑也还算清醒,就是有些发晕。
“这次来,什么时候走啊?”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看事情什么时候办完了。”他不紧不慢道。
她暗自点了点头,刚想拿起酒杯来继续喝,却被对面忽然伸过来的一只大手忽然按住,“再喝,我就没办法送你回家了。”
隐藏的下半句,他没能说出口,只得暗暗搁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