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顾医生,顾医生,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北京固源堂。
这已经是季南荷不知道尝试过的第几家医院了,不过倒是她北京求医之旅的第一站,也是随遇拍胸脯保证过一定能治好的一家。
不过,此刻,季南荷唯一想做的便是拔腿就跑。
因为此刻,这个地方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推开门放眼望去,不大不小的医馆里正对峙了两拨人,剑拔弩张,这令人生地不熟的季南荷一瞬间傻了眼,想跑都忘了要迈哪只腿。
地上散落了一堆锅碗瓢盆,看起来应该是刚交战完,双方冷静的架势。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擅自给我爸看病,现在看坏了,我找你赔偿,你还要打我不成?!”
只见房间一角落里,一对夫妻正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女的朝着另一个角落放声怒吼着,可动作却是最简单的防御机制,看上去说不出来的滑稽。
“首先,我这只管治病,病人来了,您说我还能给轰出去不成?”角落里一个慵懒的京腔响了起来,颇具磁性的声音,让季南荷控制不住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身白袍,正背对着门口坐着,原本还正常的办公桌被这身影衬托得更加娇小。
想必这就是随遇提到的神医了吧。
季南荷心知自己此次来的目的,横不能让这一场无关紧要的医患纠纷给搅和了。
“咳,请问哪位是顾云之顾医生,我是朋友推荐过来的。”
众人也实在没想到打破中场休息这尴尬气氛的,竟然是门口这从未见过的小姑娘,听口音还是南方人。
闹事的夫妇,先是一惊,女的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一旁的丈夫及时按住。
气氛死一样的沉静,反倒是一开门时一直在劝架的那个瘦弱戴眼镜的小医生,率先理会了季南荷。
“这位女士,有预约吗?可以先到门口等候啊……”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那高大的身影“腾”地一下站起来打断了。
“找别家看吧,今天这事儿,看样子得好好处理了。”他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危险。
借着他站起来,季南荷这才重新看清了他的脸,瘦削的脸庞,高挺的鼻梁,一双桃花眼看上去竟难得的正经。
季南荷看得有些愣住了,现实生活中,她从未见过长得如此标致的人,就是这斯文秀气的脸,与这壮汉的身子拼接起来,怎么都看上去有一种离奇的割裂感。
斯文壮汉脱去了白大褂外套,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也随手丢在了桌上那一摞病历旁。
果不其然,他完成这一套操作,警察竟已经上门了。
……
几人离开,留下了季南荷站在了原地,身后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也都见怪不怪地逐渐散去,这让季南荷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此番不远千里来北京的意义。
大概,事情还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正文
“季南荷,你你你,你鼻子聋了?!哦不,你鼻子瞎……也不对。”随遇那惊讶的声音简直要穿破这堂屋的木头房顶。
季南荷赶忙伸手掏了掏马上要聋了的耳朵,一脸不赞同地瞪了随遇一眼,示意她快些停下鬼吼鬼叫。
“看来明天真的要去趟医院了。”
季南荷有些机械性地整理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瓶瓶罐罐,就连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平素里她最引以为傲的鼻子,竟然在那场重度流感之后,彻底罢工了。
要知道,作为一名合香师,没有了嗅觉,相当于一个出租车司机,双目失明。
季南荷自然也是十分郁闷,有人陪着的时候还好,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热爱的一切离自己渐行渐远更残忍。
“我陪你一起,本来我明天也没什么事情。”
随遇已经来大理半年多了,平时除了喜欢一个人坐在洱海旁发发呆之外,其他的时候总是喜欢在季南荷这“南香苑”待着,品茗合香,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
季南荷出事,随遇甚至看上去比本尊还要着急。
与节奏飞快的大城市有所不同,在大理这样一个理想的乌托邦中,人们的一天都是从午后开始的,像季南荷这样早晨八点直奔医院的,还是很少见到。
人民医院坐落在古城当中,随遇的小电驴驮着季南荷穿街过巷,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了门诊大楼下。
古城中的商户此刻大多都是店门紧闭,偶尔几家店面开门,也只是顺便卖下早餐而已。
季南荷看着小巷里冒出的阵阵白烟,心中更是郁闷,要是搁以前,她仅仅凭着味道就能知道谁家的早餐更美味,此刻,她也只能用眼睛看着,一点胃口都提不起来。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进去?”随遇接过了季南荷手中的电动车头盔,望了一眼外面,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她。
“我吃过了,你去吃点吧,我自己进去就好,待会儿出来找你。”面对随遇的好意,季南荷也只得硬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来回应。
以前,季南荷之所以不想来医院,就是因为嗅觉过于敏感,闻不得医院那浓重的双氧水的味道,如今再进来的时候,竟然一点都闻不到了。
她苦笑,实在不知这到底是福是祸。
这种感觉就像没有人会因为不想看到世间苦难,而宁愿失明。
也同样,没有人会因为不想闻到难闻的味道,而庆幸嗅觉失灵。
一上午的检查,该做的全都做了,到最后也只是医生拿着一堆检查报告,咂巴了半天嘴,告诉季南荷检查一切正常,她之所以嗅觉失灵是重流感的后遗症,经常有人会这样,至于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这说不好,纯看天命了……
走出医院的门,季南荷望了望天,深呼吸了一口索然无味的空气,心好似被用力捏紧的柠檬,满是酸楚。
捧着一手无用的化验单,垂头丧气地走着,迎面忽然冲上来一个看似激动的身影,当然,除了随遇,也是没谁了。
此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跑遍了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医院。
……
“南荷南荷,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随遇看上去比谁都要激动,毕竟她也不想看着这世间又少一个极具天赋的合香师。
季南荷已经失落到不想说话了。
“别灰心,我刚才问了一下,我之前在北京看过病的那个老中医,他没准有办法!真的,他很神的。”
“你说这个老中医,他多大?”季南荷一副不看好的眼神望了望随遇,脑海中却想着如果去北京,没准是一条活路。
“三十岁左右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别看他年纪不大,可真的确确实实是老中医,他行医的年份都要从娘胎里算呐!”
随遇满嘴跑火车的功夫不减,季南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道还是不能太乐观,容易乐极生悲。
“我还是想想重新干个什么别的营生吧,总不至于饿死。”季南荷灰心丧气地说道,她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其实要算季南荷的职业生涯,怕是也要从娘胎开始算,从小她便出生在一个香道世家,外婆的精湛合香手艺传女不传男,因此到最后能真正传承的唯有季南荷一人罢了。
想到自家百年的传承,就要马上断在自己手上,季南荷的心中别提多难受了。
握着一手的检查单坐在小院子中间,她竟有一瞬间的落寞感。
父母都在昆明旁的小县城,大理这一方小小的院子,平日里只有她一个人,摆弄摆弄香料,喝喝茶打打坐,偶尔应付几个前来体验制香的游客,日子循环往复。
她也早已经习惯了独处的日子,自打她大学毕业毅然收下了这个小院子,一带就是四年,除去回老家,她几乎没有出过大理。
眼下,离开大理,她要独自去往千里之外的北京,对她来说实在需要在心中好好做一番建设。
北京诶,首都,她只在大学的时候去过两天一夜,为了参加一场绘画比赛。
……
机票买在了半夜,季南荷还是谢绝了随遇的盛情陪同,无论结果如何,她还是想要独自面对。
大兴机场航站楼。
飞机晚点了。
落地已经两点整,机长广播还在解释着晚点的原因。
季南荷提着一个简单的手包跟着人群走进了通往航站楼的廊桥。
那家医馆是随遇早已经替她预约好了的,如今她需要做的只是早点下榻酒店休息,第二天一早赶去医馆。
远近闻名的固源堂开在了东城区一个小胡同的尽头。
季南荷抱着地图东拐西拐,心里不由得感叹北京这胡同的四通八达。
早晨九点钟,胡同里的打扮精致的白领青年们正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纷纷涌了出来,一股脑冲进了附近的地铁、公交站。
一身白色棉麻长裙,长发挽于脑后的季南荷怎么都看上去与这里格格不入。
单薄的身姿拐进了固源堂的大门口,里面的一顿嘈杂还是吸引到了季南荷的注意力。
季南荷原本不是一个爱看热闹的人,可里面的争吵哭喊声终归还是声音太大,让人不得不集中注意力细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