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无默最近感觉自己的腿有些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腿部的负担过大的原因,战斗的时候需要他进行高速移动,包括麒封的力量,对于他的身体都造成了异常巨大的危害。
现在哪怕是走两步都会觉得整条腿剧痛难忍。
那种感觉是一阵一阵的,就像是蚂蚁啃食,如果曲无默咬着牙硬生生的走出两步,腿部就会胀痛滚烫。
以曲无默的意志,倒是可以忍受。
但是麒封说,还是不要挑战身体的极限了。
“妈的……难道我这么年轻就要坐上轮椅了?”
曲无默嘴角一咧,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腿,雷霆的高温从掌心传来,他不断地按揉着自己的腿,但是双手却在颤抖着。
大家都还在坚持……难道自己就要因为这操蛋的身体先行退出?
开他妈的什么玩笑!
曲无默骂了一句,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腿。
“暂时先找点什么东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吧。”
麒封的声音传出:“这和你的修为无关。”
这就是侵蚀。
造神使的侵蚀不光只针对精神和意志,还有身体。
不……应该说,尤其是身体。
曲无默深吸一口气,摁住旁边的床榻,强行站起身来。
下一秒,膝盖一阵剧烈的疼痛,曲无默又猛地坐在了床上。
“操你妈的!”
暴躁的情绪瞬间涌上脑海,曲无默一拳捶在旁边的墙上。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一拳之下,这个墙可能会倒塌,曲无默及时收了力气。
但即便是这样,轻轻的触碰之下,墙壁还是龟裂开来,但是没有倒塌。
这就好……
曲无默长舒一口气,看向旁边的相框。
这还是上一次阅兵的时候自己等人一起照下的照片来着……
曲无默又骂了一句:“那我现在怎么办?我还怎么出门?”
“找个支架,你也可以用灵气支撑,但是对你的腿不会产生什么有利的帮助……你们人类世界不是有个叫做轮椅的东西吗?”
“去你妈的,我才多大岁数,就坐轮椅?”
曲无默骂了一句,伸出手摸向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
联系人只有寥寥几个,曲无默深吸一口气,又将手机扔到一边。
越看越闹心。
头也不回的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曲无默深吸一口气,看向自己这两条腿。
这两条曾经让自己超越雷霆的双腿,这两条曾经支撑着自己走过艰难过去的双腿。
这两条支撑着一切,让自己从一个懵懂无知的不懂事小孩,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成为曲团长的双腿。
这两条能让自己站在敌人面前,一步不退的双腿。
现在也要支撑不住了吗……
支撑不住的到底是这两条腿,还是他曲无默自己呢?
也许都是的。
也许他们都还能支撑得住,但是身体不允许了。
年纪大了?
曲无默认为自己明明还很年轻来着,没想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身体出问题的阶段了。
“这他妈的。”
曲无默苦笑着,有些无奈的拿起床头柜上的合照,眸色渐沉。
也许那些所谓的前辈们,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感受着自己与过去渐行渐远,感受着自己已经步入了当年想都不敢想的阶段,感受着自己已经距离新的时代而远去。
带着这样的思想,感受着逐渐衰竭的身体,将自己的故事与精神传承于后辈,然后再感受着后辈的成长,最后再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自己与新时代的距离,然后缓慢的遗忘自己的故事,远离这个世界。
最后将自己的生命沉入泥沙,化为沉积于水底的沙石。
他们都活在这一片名为世界的海中,活着的时候向上游,死了就他妈向下沉。
热血就存在于过去……哈……
真是他妈的热血的要命,在某个时刻却又无聊的要死的一辈子。
曲无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将已经积攒成一座高塔的烟灰弹落,盯着从自己口中流出的烟灰,心中突然有些难过。
他们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也许从一开始,这一切就已经定好了,从他们站在国旗前面敬礼的时候,从他们立下那个誓言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定好了。
曲无默以前觉得自己是个不认命的人,但是现在的一切一切,让他不得不相信万事皆有定数。
他们能改变什么呢?
也许像他们这群小人物聚集在一起能够改变什么大事情,能够改变这个国家。
但是他们自己的命数呢?
曲无默又想起那天的雨幕。
樊易天那般强大,也无法将宋雪溪从生死之间的交界带回来,他也没法改变生死之间的间隔,也只能看着鬼气从宋雪溪尸体上满身的空洞中涌出而无能为力。
然后溪姐没了。
然后现在宇文轩也变成了那副模样。
之前曲无默还是见过宇文轩一面的。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曲无默就知道,宇文轩距离死亡也不远了。
那种劲头是从眼睛里能看的出来的,是从身上能感受的出来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也许不会有那种年轻人一样蓬勃的生命力和青春活力,妄想从眼中窥探出什么更是荒谬。
但是宇文轩身上是没有活着的劲头的——如果换成以前曲无默家中的老人,一定会这么说的。
一个人没了活得劲头,那么他也就应当死掉了,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是死掉的了。
从那一刻开始,宇文轩的灵魂,宇文轩的生命就已经被那个白色的冰冷盒子给封住了。
严丝合缝,宇文轩想出都出不来。
想起宇文轩那张麻木的脸,曲无默又叹了口气。
唾沫浸透了烟嘴,那种苦味让他有些恶心,曲无默皱着眉头,伸出手,用手指将烟头碾灭。
高温无法伤到他的身体。
窗户打开的时候,大风吹进来。
曲无默再抬起头的时候,外面已经泛起鱼肚白。
啊……天亮了。
现在难道不是晚上吗?
看来不是的。
不……也许是的。
都一样罢了。
曲无默一直鼓着嘴,半晌才张口,淡淡的白色烟雾从口中涌出。
……
皇沐轩失踪了。
失踪了好些天了,没有人窥见他的踪迹,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知道的只有鬼。
字面意义上的鬼。
樊易天丝毫不担心皇沐轩此刻的状态和位置,因为他的念力时刻关注着皇沐轩。
皇沐轩已经走出好远了,他像个孤独的旅人一样,默默的朝前走着,一步一步,缓慢的走着。
路过绿林,他要轻抚绿叶,路过花丛,他要躬身闻香。
路过溪流,他便弯身捧起一掌泉水,看着手心中的一汪清泉,皇沐轩仰头将水灌进口中。
他现在倒是过上悠闲的日子了。
樊易天看着皇沐轩现在所在的方向,就好像他也能享受到那些美景一般。
就好像他也能嗅闻花香,不用考虑现在身边的这些杂事。
他不太想找回皇沐轩。
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觉得,皇沐轩也该歇歇了。
也许是因为宇文轩的事情,樊易天对他们这类承受过刻骨铭心的失去的人们,格外的宽容。
皇沐轩也该退休了。
他们都应该休息了,而不是守着过去的那段时光,将自己的过去做成一段故事,美其名曰是传承,实际是束缚自己的枷锁,将他们牢牢的锁在“人造神”、“保家卫国之人”的位置上,甚至让他们难以呼吸。
樊易天就这样看着皇沐轩一路前行。
皇沐轩的速度时而快速,时而很慢。
偶尔赶时间,偶尔要享受美景。
他似乎是有目的地的——但就在樊易天每次这么觉得,并开始猜测他的目的地为何处的时候,皇沐轩总会再次转移路线。
他真是个纯粹而自由的人,什么都不考虑,什么都不去想。
我只是想离开这里,前往更远更美的远方,去看那些美景。
那便去做吧。
樊易天在心中念叨着,那便去做吧。
大概就这样过了几天,樊易天的视线中,皇沐轩停下了脚步。
那是倏忽以灵枯界的“海”为模板,以灵枯界的生物环境,混合着灵衍界的一些情况,来制作出来的另一种“海”。
美的让人呼吸停滞的地方。
不像是浩劫前的那种满是脏臭浮沫和垃圾的海水,也不是还浩劫中的那种被腥臭血液和碎肉内脏浸染的刺鼻而恶臭的海水。
而是那种带着微弱阳光的味道,让人看见就会觉得浑身轻快的海水。
皇沐轩像个最普通的人一样,像一个流浪者,一点一点的砍断周围的树木,搭好一个小小的木屋。
然后搭好简易的床铺,轻轻躺在上面。
皇沐轩躺在上面,任由海风吹拂着自己的长发,他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像一个雕像一样。
樊易天不知道现在皇沐轩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皇沐轩下一步想要做些什么,想要去哪里。
但是现在的皇沐轩,一定是自由而快乐的。
或许吧。
他远离了这些。
虽然现在没有战争,但是站在这片土地上,一定会想到以前的一幕幕,以前失去的那些伙伴,以前承受过的那些牺牲。
樊易天选择离开了自己的岗位——毕竟他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
他静悄悄的出现在皇沐轩的身边。
沙砾磨动的时候,皇沐轩还是睁开了眼睛。
他甚至没有回头:“来了?”
“你似乎知道我会来。”
“预感,作为一个前辈的预感。”
皇沐轩轻笑两声:“看着眼前这一片景色,作何感想?”
“没什么感想。”
樊易天的声音有些冰冷,他看着眼前的海洋,眸色淡漠:“这句话不如让我来问。”
“你来问?”
皇沐轩挑了挑眉,随后轻笑一声:“我没什么感想,只是随着自己的心走,我不想一直留在那一片引人回忆的土地上……这可能也算是一种触景生情吧。”
“算是吧。”
樊易天移开目光,看着皇沐轩随意的姿态:“景色不错?”
“当然,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皇沐轩哈哈大笑:“要不要来陪我钓鱼?”
“钓什么鱼?”
“这可是大海啊,和原本的世界不一样的大海。”
皇沐轩笑着坐起身:“怎么样?作为前辈的我,带着后辈去钓鱼。”
入道境带着虚无境在海上钓鱼。
评价是真有闲心。
但是樊易天没有反对,他看了看眼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海洋,眉头挑起:“你会钓鱼?”
“当然。”
皇沐轩点点头:“当然了。”
“怎么样少年?”皇沐轩似乎突然来了兴趣,他嘻嘻笑着:“要不要和前辈一起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海上历险记?”
樊易天伸手一挥,眼前的海洋被神祇一般的巨力轰然分成两截,露出下面的滩涂。
“喂喂喂……”
皇沐轩嘴角一抽:“不能这样啊,这样可算是犯规啊,这算是海钓。”
“喏,拿着。”
皇沐轩右手一挥,两根银黑色的鱼竿出现在他手中。
他伸手一挥,一根鱼竿朝着樊易天飞来。
鬼气自动涌出,将鱼竿接住,樊易天看着这根银灰色的鱼竿,眉头一跳:“你还带了鱼竿?”
一摸就是好东西。
“当然。”皇沐轩轻笑一声:“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准备好,这叫……操,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没文化真可怕。”
“滚你妈的。”
“……你还会钓鱼?”
“不会啊。”
“那你还……”
樊易天也不会钓鱼,但是笨想都知道,海钓的难度肯定比那种在河里或者是水库里钓鱼难得多。
“不会钓就不能钓了吗?”
皇沐轩耸了耸肩:“没有人生来就会钓鱼的,大家都是一点一点学的,这东西就像考试一样,在练。”
说着,他摸了摸手里的钓竿:“这钓竿还是我以前买的呢……嗯,以前感兴趣的时候买的,放心,这东西绝对合格。”
樊易天挥了挥手,海水再次合上。
“这是真正概念上的海钓。”
皇沐轩踏出一步,直接踩在海面上,整个人立在海面上,任由海水在下方涌动,甚至无法浸湿他的鞋子。
“我们再往里面走一走。”
皇沐轩指着远方深海的方向:“里面会有很多好东西的,说不定我们能钓上来个大家伙。”
“……比如呢?”
“鲸鱼?”
“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吧?”
“嗨,鱼竿在咱们两个手里只能算是辅助产品。”
皇沐轩挥了挥手:“钓不上来,我一只手,无论什么鱼都能把它拽上来!”
这话倒是不假。
樊易天点点头,两人踩着海面,提着鱼竿,朝着深海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