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的视角里,樊易天那边有片刻的愣神,随后又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最后一个问题。”
樊易天将茶杯推开,拿起旁边的酒碗。
“这酒倒是还可以。”
樊易天看向倏忽:“你们的计划,怎么办?”
“我们的计划……”
倏忽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毫不隐瞒的来说……计划难以继续进行,熠的进程很慢,非常慢,因为那个巫抵在自己的血液中动了手脚,所以帝江核心的激活太慢太慢,至少现阶段的情况不容许我们继续了,四神族步步紧逼,老实说,我们现在只能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但是这样不是办法。”
他们现在就像是被围在渔网中的鱼,而渔网正在一点一点的收缩。
他们要做的,不是等待渔网收紧,来赌渔网会不会破损,或者哪个口能让他们跑出去。
而是要找寻机会,冲出渔网,或者撕开一条裂口。
在此之前,必须先把身后安排好。
“不担心我会对你们出手?”
“你?”
倏忽挑起眉头,似乎有些讶异:“这种问题只会打击你自己的情绪。”
很好,干脆利落的回答。
樊易天嘴角一抽。
“可以。”
“你同意了?”
“以规则立誓,我们不会在你们神族背后搞小动作,不会做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作为交换,神族将创世权柄交予我,同样,今后与我们合作互助,不得与我们为敌,不得在创造的世界中,创造任何足以威胁人类生存的有生造物。”
倏忽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以规则成誓。”
”嗡!“
感受到身上掠过一道恐怖的意志,天地有瞬间的震颤。
誓成。
“另外,你要先将创世权柄给我。”
“可以。”倏忽点点头:“等我们创造出那个世界,我会来找你。”
“哦……我再追加一个问题。”
“你说。”
“宋初究,鬼族研究院,有印象吗?”
倏忽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对你们世界的干预其实并不多的。”
“好,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樊易天点了点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
离开那个世界之后,身体的掌控权便回到了樊易天手中。
“多谢。”
樊易天沉吟良久,缓缓说道。
“没必要道谢。”男孩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你和我是一个人,很多事情和你有关系,和我也有关系,这是个双赢的交易。”
“你的条件?”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吧。”男孩嘻嘻笑着,声音逐渐淡去。
樊易天回头看了看已经逐渐消失的空间裂缝,又转头看向下方的一切。
炽热的灵气冲天而起。
皇沐轩的气息……看来那个鬼气网还是将不少敌人放出去了。
抬手轻点,狂风搅动呼啸而起,将皇沐轩对面的两个敌人尽数包裹。
肉体,血液,骨骼,一点一点的被狂风磨成粉末。
皇沐轩看着降下的樊易天,咧开嘴:“又活了一天。”
“恭喜。”
樊易天看向永宁壁的方向,淡淡道:“我以为这一战守不住了。”
“我也以为。”皇沐轩摸了摸身上的伤口,咧了咧嘴:“但是我们还是挺过去了。”
“都结束了?”
“应该还没有……去看看吧。”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半空中。
曲无默、宇文轩、陆月凝、闻人墨染……
他们似乎都已经解决了战斗,还没结束的也被樊易天路过给顺手解决了。
宇文轩……
樊易天看了看宇文轩浑身上下的伤口。
他根本就没有躲避,只是迎着对方的攻击和对面以伤换伤。
“这小子……”
皇沐轩皱起眉头:“你……”
“先去检查另一边。”
樊易天打断了他,朝着还在战斗的那个方向飞去。
宇文轩没看他们两个,只是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身形落下。
皇沐轩看了他半天,又看了看樊易天离开的方向,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小子现在的状态和当初的他太像了。
正因如此,皇沐轩明白,没有人能劝得了他,这些事情,这些经历……只能靠宇文轩自己走出来。
……
后面冲出来的不少人都已经死在敌人刀下。
樊凝雪正和对面那个手持巨剑的敌人对峙着,握着横刀的手微弱的颤抖着。
血液斑驳,夕阳照射过来,散发出一片暖红色。
樊凝雪的余光看了看天际。
银灰色已经散去,基本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这一战胜了……
“嗤!”
血液迸溅在脸上,樊凝雪一愣——对面的那个敌人无端炸开,血肉横飞。
下一秒,熟悉的气息从上空传来。
感知到那人的一瞬间,樊凝雪松了口气,身体不由得软了下去。
鬼气支撑住她的身体,将她扶住。
樊易天并未现身:“战斗整理,处理好伤口。”
鬼的本性让他现在不太善于和这个妹妹相处。
这可能算是一种逃避。
樊凝雪倒是也没有过多的在意这些——这边的局面还需要她来处理。
“我们……赢了?”
郑沪祥茫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心中是什么感觉?
说不好……说是喜悦?好像没有那种感觉。
庆幸自己活了下来,不安于自己的选择,恐惧于这些牺牲。
“嗯……赢了。”
郑沪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沈天讳毫不顾及形象的坐在废墟里,头发被鲜血浸染,扎结在一起,显得整个人脏兮兮的。
沈天讳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靠在身后的废墟中,脑袋毫不嫌弃的枕在后面的血肉上。
血液顺着脖颈流进后背,将衣服都黏在了后背上,让他有些不舒服。
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了。
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做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到底策动了多少人去送死。
战争的胜利,会有开心吗?
沈天讳觉得以自己的性格来说,大概是不会。
毕竟那些牺牲的人永远都无法挽回。
至于那些没有牺牲的人呢?
他们也算不上是幸运——因为还有下一场战争等着他们。
下一场,下下一场。
这场战争似乎永无止境,也永远都不会终结。
“哈……”
被血污沾染的手掌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沈天讳疲惫的闭上眼睛。
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了。
路永铎就坐在他对面,他就那样,有些颓丧的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子。
好累啊……
路永铎第一次这样想。
之前他想着,战争中,死亡是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自己从前从未面对过死亡,所以可能觉得,这件事情是很容易接受的。
无论是干脆利落的被杀死,还是缓慢的被折磨至死,带来的痛苦和恐惧都是一样的。
路永铎只是突然觉得,如果日子就要像这样一天一天的过……那自己还不如被一刀砍死在战场上。
思索着,路永铎又抬起头。
好奇怪的场面。
那些一直在战斗着,从未停止,一直经历着死亡和牺牲的修炼者们,此刻却在忙碌着处理伤口,整理尸体。
但是他们这些没帮上什么大忙的人,却坐在这里休息,而且休息的心安理得。
路永铎皱了皱眉。
但是自己的双腿现在软塌塌的,根本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
沈天讳将目光从路永铎身上移开,伸手摸了摸裤兜,掏出被压扁的烟盒,抽出一根烟。
这烟已经被压的四四方方的……不过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烟卷叼在嘴中,滤嘴的烟皮被口水沾湿,随后和干枯的嘴唇粘在一起。
烟雾从口中涌出,战斗之后的心脏反而跳动的更加剧烈。
肺部一阵剧烈的闷痛,沈天讳皱起眉头,抓住旁边的断壁残垣,从地上爬了起来。
烟雾将他脸上阴沉的表情覆盖,随后从头顶划过,从发丝涌出。
再被狂风撕扯的粉碎。
……
樊易天出现在宇文轩面前。
宇文轩叼着烟,毫无形象可言的坐在地上,靠着后面的石头。
他抬起头,干枯的金眸和猩红的竖瞳对视。
“这一战之后……还会有下一战吗?”
“不知道。”
“是吗……”
“也许会有,也许不会有。”
樊易天淡淡道:“也许战争就这样结束了也说不定。”
“呵呵……那可真是太好了。”
宇文轩干巴的笑着。
下一刻,他的表情便缓缓沉默下去,最后,又将目光移回了手中那张照片上。
“陪我去看看她吧。”宇文轩开口,声音干哑的说道。
新的墓碑,也已经立好了。
“叫上其他人吗?”
“还是算了吧,就咱俩。”
宇文轩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樊易天没再说话。
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
【宋雪溪(2007.2.26——2028.9.12),百战团第二十任团长之一】
“溪姐的生日,是咱们几个里面最大的了吧?”
“嗯……”
宇文轩和樊易天坐在墓碑前,看着前面的这一行字。
一行字,就概括了这个女孩的一辈子。
坐在爱人的墓碑前,是不是应该好好的去分享自己和她的故事?
但是宇文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好像就看到宋雪溪坐在那里,笑盈盈的看着他。
樊易天也不说话,叼着烟,透过白雾盯着那个墓碑。
风吹过,墓碑愈发冰冷,但是依旧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哥……”
“嗯。”
“我想她。”
“……嗯。”
“她那么高……那么漂亮……但是我当时……连她的五官都看不清。”
宇文轩呢喃着。
“为什么呢……”
樊易天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要撑不住了。”
这一句话在墓碑林中回荡着,最终被风声吞噬。
“是吗。”
“心里那种欲望……我压制不住。”
宇文轩伸出手,重重的捶打在自己胸口上:“我把敌人都撕碎了……但是不够啊……我还想杀……”
“但是杀的越多,我就越控制不了自己。”
他不能对战友出手啊……
那种暴戾,毁灭的欲望就在脑海中时时刻刻的盘旋着,让他每时每刻,哪怕是偶尔的闭上眼睛,眼前都是自己将敌人扯碎的场面。
鲜血喷涌在身上,血肉在自己的手中被捏碎,血液从指缝中涌出,那种将敌人捏成肉泥的感觉。
眼前看到的敌人,再到看到的每一个人。
宇文轩知道,自己早晚会变成那副模样。
“我感觉……我杀的越多,好像就离她越近。”宇文轩看向天空的方向:“她就在那啊……就在我眼前……”
“我离她越来越近了……你看到没有?”
樊易天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眼前的墓碑。
烟头已经燃尽了。
火焰是能焚烧一切的,无论是记忆,理智,还是人和事。
也无论是什么火焰。
杀光敌人,杀光侵略者。
到最后呢?他们要去杀谁?
要靠着什么去平复心中那股无法遏制的恐怖的欲望?
宇文轩依旧在念叨着,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溪姐在的话,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样子的。
但是有什么用呢?
“宇文轩。”
宇文轩安静下来,缓慢的转过头,看向樊易天。
“我会杀了你的。”
樊易天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的烟卷,他盯着前面的墓碑,轻声说道:“我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的。”
宇文轩沉默了几秒,随后漾开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那充满喜感的笑容在他脸上被扩大。
泪水终究还是落下来。
“谢谢。”
宇文轩笑着道。
……
二人回到前线之后,樊易天还抽空去看了一眼蒙的情况。
凝道境,修为有所上涨。
“许久不见。”
樊易天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所以蒙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近来如何?”
“如何……算不上好吧,就那样活着。”
蒙擦拭着手中的长枪。
长枪被血液浸透,已经完全沾染上了那种如同铁锈一般的红金色,难以擦干净。
“相比起我来说……你现在的情况不太稳定。”
“嗯,我知道。”
樊易天叼着烟卷,空气中有瞬间的灼热,烟头已然亮起。
在夜空下,如同红色的星星。
蒙停下了动作,银白色的长发随着抬头而从耳边滑落:“你是团长,得活着。”
“我当然知道……”
樊易天点了点头:“你倒是变了不少。”
他转移话题,蒙也不在意这些事情,她将枪尖擦干净,才轻声说道:“也许是吧……人类是个奇怪的种族,在他们周围,也会变成和他们差不多的样子。”
“这算是好的改变吗?”
蒙说着,抬起头看向樊易天,歪了歪脑袋。
“谁知道呢。”
樊易天看向一旁的废墟:“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