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信仰我们自己。”
师初阳轻笑一声:“我问你,你的这个想法又有多少人能认可呢。”
“这不是认不认可的问题,这种习俗对于九黎部落来说,连一丁点的帮助都没有。”
姜九黎眯起眼睛:“没有帮助,这种陋习就应该舍弃!更何况祭神典礼,本身就会对我们的族人造成伤害!”
“又在说易天说的话了。”
师初阳摇了摇头:“好,那我换一个问题,信仰自己……这个事情你打算如何实施?”
“把那个神像收起来吧。”
姜九黎皱起眉头:“这就是众人心中所想。”
“心中所想……”
师初阳揉了揉眉心:“你只是新族长,九黎,推翻信仰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
“那我姜九黎便来开了这个先例。”
姜九黎深吸一口气:“我不想用族长的名头压你,我也没有必要那么做,但是你要知道,无论是祭神典礼,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对于九黎部落来说,都是一丁点的帮助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一点帮助都没有?”师初阳眯起眼睛:“你还年轻……我们都很年轻,我们还不够资历去改变这些古老的习俗,而且说回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告诉我,万一神族怪罪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神族怪罪?神族凭什么怪罪?”
姜九黎却猛地激动了起来:“那些给他们的贡品,哪一个不是我们拼了命打到的,以前的那些,哪一个不是我和离月的父亲出生入死打来的?”
“祂们有保住我们两个父亲的命吗?”
姜九黎的眼眶泛红:“祂们帮助我们了吗?我们难道不是靠着我们自己才发展到今天的吗?”
“既然你不对神族抱有期待,那就没有必要对神族的不作为进行怪罪。”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个人都是一愣。
师初阳回过头去,看到来人后,眼睛一亮:“易天?”
“好久不见。”
樊易天一袭黑衣还沾染着来路的风土,他轻轻拍了拍袖子,走了过来:“族长,神官,好久不见。”
“又吵架呢?”
樊易天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去年我一共回来四次,你们两个每次都闹得不愉快,说吧,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还是因为神像的事情吧?”
姜九黎点了点头:“这个制度必须废除。”
“你倒是告诉我必须的原因在哪里?”
师初阳也累了,有些疲惫的问道。
“都冷静冷静好吧?”
樊易天有些无奈。
姜九黎带有着太过主观的情感去看待这件事情。
他的父母都死在围猎中,姜离月的父母也是。
但是所谓的神族并没有因为他们过往的辛劳供奉而对他们降下丝毫帮助。
听说那一次,姜九黎的父亲是在运输回部落的途中过世的。
后来听说,那是姜九黎和姜离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虔诚的跪地祈祷,祈祷到声音嘶哑。
但是根本于事无补。
“月姐最近怎么样?”
樊易天问道。
“挺好的,他们的部落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
姜九黎这么说道。
“挺好的。”
樊易天笑了笑:“得此贤妻,夫复何求啊?”
“又在说怪话。”
姜九黎揉了揉眉心:“所以,你这次回来是要参加祭神典礼的?”
此言一出,师初阳也看向樊易天。
这种时候,樊易天的站队选择非常重要。
“我什么都不参加,我也谁都不支持,我就支持你们都冷静一会。”
樊易天摇了摇头,淡淡道:“九黎,你要知道,你仍是族长。”
“你要记住族长的职责是什么。”樊易天走近,小声道:“理性一点。”
姜九黎愣了一下,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这孩子知错能改的习惯还是挺好的。
“这个问题就先不讨论了。”
樊易天摇了摇头:“我们聊点别的事情,我这么久没回来,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想跟我分享一下?”
“是有,你还记得当时跟咱们一起看书喊苦喊累的那个小丫头吗?”
师初阳的反应也很快,立刻接话。
“啊,她啊,我当然记得,怎么了?”
樊易天走了过去,两人相伴着走远了。
“九黎呢?”
师初阳故意将声音大了一点,正好落入姜九黎耳中。
他知道姜九黎那个倔性子。
“让九黎思考一下,咱们先走。”
樊易天也大声说着。
两人走远了。
姜九黎站在原地,半晌,他转过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嗯……”
……
“没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樊易天笑着问道。
“确实是有。”
师初阳点了点头:“有一些暂时还不能和九黎说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九黎说的?”
樊易天挑了挑眉:“你有什么秘密?不能和九黎说?”
“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还不能告诉九黎。”
师初阳摇了摇头:“他因为父亲的逝去而登上了族长的位置, 但是在他的内心还没有完全成熟,他只是在强撑着……装成熟,是这么说的吧?”
“这件事如果和他说了,他就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师初阳摇了摇头:“所以我说,他还年轻。”
“那我差不多猜到你想要说什么了。”
樊易天轻声道:“有关于神族……对吧?”
“从小我就觉得,你很聪明。”
师初阳这么说道:“聪明的不像是我们这种靠着厮杀的部落能出来的人。”
樊易天轻笑一声。
师初阳也嗤笑一声:“开玩笑而已,只是觉得你很聪明。”
“我只是比较了解九黎罢了。”
樊易天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和他父亲……前任族长的死有关系吗?”
“差不多吧。”
师初阳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其实九黎心中,对于神族一直都是很向往的,从他的表现就能看的出来,他对于神族有点像父母对于孩子的那种……恨铁不成钢?是这么说的吗?”
樊易天点了点头。
姜九黎之所以如此不满神族,就是因为他对于神族抱有着非同一般的期待。
在他见识过的人中,最强大的人,也就是他的父亲。
他期待神族能带领他们生存的更好,能拥有超越父亲的伟力,但是实际上并没有。
在姜九黎看来,他们供奉神明,但是神明并没有回应他们的期待。
甚至没有让老人长寿,没有让伤者痊愈,更甚的说,没有让死者复生。
姜九黎期待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他所期待的神族却从来都没有回应过他。
失望促成了如今反对信仰神族的姜九黎族长。
“这边已经没人了。”樊易天四处看了看,对着师初阳说道。
“这是许久之前,我从上一任神官留下的旧史中找到的故事了。”
师初阳这般说道。
他四处看了看,确认真的没有人的时候,才轻声说道:”神族,是真的存在的。“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听完这话,樊易天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惊讶的表情。
“继续说啊,看我干什么?”
樊易天挑了挑眉。
师初阳深吸了一口气:“在许久之前,祖先曾经窥视过神族的降临。”
“令人不解的是,那些所谓的神,并没有想象中光辉万丈的模样,而是浑身透露出一股古朴的感觉,用凄惨来形容似乎不太合适,但是那位神的样子,似乎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浑身涌动着恐怖的伤口,散发着远远就能让人感觉到浑身阴冷的漆黑气息,那位神走过的地方,伤口中的黑色气息散发出来,令周围草木枯死,生机尽失,那一定是来自深渊的恶鬼,在神的身上留下的伤痕,但那只恶鬼一定被那位神毁灭了。”
师初阳说话丝毫没有情感起伏——他是在背诵那个史书中的故事。
“后来,我们的祖先将那位受了伤的神接回了族中,但是我们的药草拯救不了那位神,最终,那位神还是陨落了。”
师初阳微微皱眉:“在陨落之际,那位神将血液洒向大地,大地立刻开放出艳丽的花朵,长出了数不清的庄稼,为族人带来了生机和喜悦……差不多就是这样,当时我就看到这里,然后就和九黎吵架去了……但是总而言之,大致的意思就是,为了祭奠那位神,铭记祂对我们的恩惠,所以要供奉神族。”
这就是古人的思想吗……
樊易天嘴角一抽。
浑身伤口,散发着让人感觉阴冷的黑气,来自深渊的恶鬼……
怎么听着这么像天地之战的场景呢?
樊易天隐去脸上的神情,看向师初阳:“所以,你想说的是,神族是真实存在的……但是这样说的话……祭神典礼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因为大家都不知道神族是否还在注视我们,但是很多人都将神族当成了精神寄托。”
师初阳摇了摇头:“信仰并不会耽误统治……”
反而会巩固。
这都是在为姜九黎着想。
樊易天轻叹一声:“这一年来,我在外游荡,见证了许多大部落的场景……他们似乎也拥有着对于神族的信仰。”
“可惜九黎想不明白这一点啊……”
师初阳摇了摇头:“这个小孩子……让他知道了这事,只怕是会更加反对神族吧?”
“先不提这件事情了,祭神典礼肯定是不能说停就停的。”
樊易天摇了摇头:“先继续办下去吧,至于信仰这件事情,等到这件事后,找到那些资历较老的长老,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
“目前看来……也只能是这样了。”
师初阳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樊易天也有些无奈。
这一年多来,他游历在世界各地。
游离于各个部落之外。
游离于世界之外。
不和任何人亲近,不和任何人接触。
就像地当年做的那样,见证人类的兴衰,见证部落的始终,见证人类的生死,生活在荒野之中,感受着生活不受保障的感觉。
以此来铭记自己的存在,以此来回忆从前那一段朝不保夕的日子。
当每一天都思考着自己还能不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阳的时候,人类对于过去的记忆就会格外清晰。
他铭记着那段日子。
樊易天长叹一声。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揉散了眉宇间的疲惫之意。
这个世界里,他的修为不如姜九黎。
因为这些年的游历,并没有锻炼训练,所以他的修为已经有些低了。
不像姜九黎一样可以像牛犊子一样每天精神满满,不需要睡眠。
铭记过去,他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被噩梦惊醒。
哪怕在闲暇的时候,也会在偶尔走神的时候,回忆起当初的那段日子。
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梦见白芷死在自己手下的样子了。
“哈……”
“感觉你很累的样子,去睡一觉吧。”师初阳皱了皱眉:“你的修为……不睡觉可不行啊。”
“不必。”
樊易天摇了摇头:“睡觉和不睡觉没什么区别,对我来说睡不着还是一件好事。”
“你啊,当初就把训练的时间都用在玩上,后面还出去四处游走,不回来,修炼都懈怠了,这次回来……多待一段时间吧。”
师初阳开始念叨了,樊易天撇了撇嘴,摆摆手:“走吧,去看看月姐。”
“唉,你怎么还不听我说话,我跟你说……”
樊易天转身就走。
……
樊易天是不参加祭神典礼的。
在祭神典礼的前一天,他就离开了九黎部落。
“等你真正成熟的时候,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族长,到那时候,无论你做何选择,我都会回到你身边帮助你……不止是我,那个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站在你身边帮助你。”
姜九黎看着前面的神像,脑海中想着之前樊易天对他说的那句话。
“无论我作何选择……是吗。”
姜九黎看了看四周对着神像祈祷的众人,眯起眼睛。
感觉到手背被温热触碰,姜九黎转过头。
姜离月眨巴着大眼睛,眼眸忽闪忽闪,似乎是在询问。
姜九黎露出一抹笑容,对着她摇了摇头。
樊易天站在远处的高地上,看着下方的祭神典礼。
除了姜九黎和姜离月,还有师初阳以外,所有人都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地上。
夜风吹来,将身上新披上的黑袍衣角吹的飒飒作响。
樊易天微微眯起眼睛,朝着祭神典礼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
下一秒,他用黑色兜帽掩住脸庞,消失在黑夜之中。
师初阳似乎心有所感的朝着樊易天刚才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那里只有夜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