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礼堂很宽敞,过去就是专为开大会修建的。虽然简陋,却不失大气。
二百多个村干部济济一堂,高矮胖瘦不同。从头顶看过去,头发花白的占了一半多。
村支书年龄相对都偏大,如陌然和颜小米这样的新生代,通常很难在村里有出头之日。
杨书记不用讲稿,却能口如悬河。他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一口气讲了一个多小时。等他讲完,接下来又是何县长讲。
何县长的话倒不多,但每字每句,都能打动人心。
这次学习班采用的是大课形式,也就是二百多个村干,集中在礼堂学习。每个镇的村干,组成一个小组,由带队的镇领导负责。这么一来,赵安全就等于是子虚镇的班主任。
何县长的眼光很平和,没有杨书记那般凌厉。语气也没有杨书记那般有杀气,显得和蔼可亲。
一下坐了快两个小时,陌然就感觉到有些尿急。
他往四周看,没有人出去。
正急着,突然看到颜小米往后面看过来,两个人的眼光碰在一起,各自微笑一下。
老莫似乎也坐不住了,在凳子上扭着屁股。陌然就试探地问:“老莫,要不要去上趟厕所?”
这一问,老莫的脸上顿时泛出光彩来,抬起屁股就想走。
陌然一把没拉住,看着老莫急匆匆往礼堂外走,心里一横,也跟着起身,勾着腰一溜烟随着老莫往外走。
一出门,就被赵安全堵住,黑着脸问他:“陌然,你去哪?”
陌然嘿嘿地笑,压低声音说:“小赵书记,人有三急,你晓得。”
赵安全瞪他一眼:“肾不好啊?一屋子的人,就你急?”
陌然急道:“哎呀,你就没看到老莫比我先出来?”
赵安全一楞,随即笑嘻嘻地说:“老莫年纪大,肾功能不好可以理解。你一个年轻人,就不能忍住?你也不看看,全县这么多人,也就你两个特别,像话吗?”
陌然苦笑道:“小赵书记,我不跟你多说了,先解决了问题再说。”
说完,从赵安全的身边溜了过去,扔下赵安全在他身后干瞪眼。
解决好问题出来,他顿时觉得浑身舒泰。党校是旱厕,没地方洗手,他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一抬头,就看到老莫站在一棵树下看着他笑。
等陌然走近,他递根烟过来,自己先点上,笑眯眯地说:“陌然,你小子发达了。”
陌然不解地去看他,犹豫着要不要接他的烟。老莫自然也没洗手,烟屁股被他两根手指捏着,他马上联想到老莫刚才上厕所恣意的样子,顿时一阵恶心。
“不抽。”他摆摆手。
“不抽拉倒。”老莫将烟塞回去烟盒,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小子被领导看上了,要发达了,晓得不?”
陌然笑道:“谁会看上我?”
老莫往四周看看,压低声音说:“有小道消息,这次县里要在村干部里选拔一批人上去,你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消息对陌然来说,已经不算新闻。昨夜肖科长就透露过了,而且今天他还要代表学员发言。但他在老莫的面前,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吃惊地张大了嘴,疑惑地说:“老莫,你都知道,我才上来做村干部,一点成绩都没有,领导怎么会看上我?”
老莫神秘地笑,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这个人,是大学生,我们这帮老家伙,谁可以与你比?再说,人家领导用你,肯定有打算。”
“什么打算?”陌然狐疑地问。
“鬼晓得。”老莫夸张地咧开嘴,砸吧着嘴道:“你其实心里比鬼都精明,领导要用你什么地方,你何必还在我面前装傻呢?上次何县长陪同来考察的一个广东老板,不就是你打工的地方的老板吗?”
陌然没直接说是,嘿嘿笑一声说:“跟我没一毛钱关系。”
他不想与老莫纠缠下去,毕竟肖科长还交代了他一个任务。等下要是轮到他发言,找不到人会多么的尴尬!
于是陌然甩了甩手道:“老莫,先进去,有话,我们晚上再说。”
刚进去坐下不久,果真就轮到他发言了。
陌然定了定神,在一片惊诧的目光里,昂首上台。
陌然的发言,完全是跟着肖科长给他预备好的发言稿读的。这份稿子他事先偷偷看过一两遍,几乎能倒背如流。
学员代表发言,无非就是表决心,立目标。
等他一读完,底下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陌然特意去看了一下颜小米,发现她自始至终都是半张着嘴,脸上没半点表情。
再去看老莫,发现他倒是很热烈,一双手拍得上下翻飞。
仪式到此结束,宣布休息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正式开课。
人群鱼贯从礼堂出来,都争先恐后往厕所跑。
陌然和老莫事先解决了,这下倒没什么事。看着台上的领导一个跟一个下来,站在礼堂外客气地握手打招呼。有些局委办的一把手特意去与杨书记他们说上几句话,匆匆上了小车回去。
不一会,领导就走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个杨书记,等下要讲第一堂课,还有一个何县长,与政府办的主任在说着什么。
陌然对老莫说:“县里这些领导,跟着来党校看热闹么?”
老莫惊异地看他一眼,叹道:“陌然,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陌然摇着头说:“老莫,你看我是装的吗?”
老莫就笑,嘿嘿地搓着手,压低声音说:“这不县里两大巨头都来了吗?这个时候不紧随着拍几下,以后的日子会多难过?你还不知道吗?杨书记年底就要退了。通常的情况,领导在退下去之前,都会安排一批人上来。如果这时候没这个眼力,到时候死得会在快最早。”
老莫的话听起来很刺耳,但说的倒也是实情。因此陌然没过多反对,反而虚心诚恳地问:“老莫,你说,老领导要退,提一批人上来,新领导再上来,也要提一批人上来,这位子就那么几个,到时候不会冲突么?”
老莫深深看他一下,叹息着说:“任何一个新上来的领导,总得顾及前任的感情。如果新上来的赶下去前任提拔的,那么他走后,还不是一个道理?这些,就是你们平常说的官场潜规则啊。”
陌然呵呵一笑,心里却想,如果肖科长所言不虚,那么他这次被选拔上去,究竟是属于杨书记的人,还是何县长的人呢?
当官的人,一辈子最怕的就是站错队。官场里,是不论能力的。只要政治资源扎实,一坨狗屎也能占着高位。
杨书记要退,从某个侧面来说,对他陌然是个好事。齐烈是杨书记的战友,齐烈被拿下,杨书记会心甘?而且顶着齐烈位子的,又恰恰是他陌然。由此一推,他陌然就是杨书记的敌人了。
做杨书记的敌人绝对不是个好事。杨书记浸淫官场几十年,又在雁南县做过几任的书记了,他的根扎得有多深,想都不敢想。
何县长虽然是后起之秀,而且上头有人,但如果功夫做得不扎实,根本就不会是杨书记的对手。到时候死得最快的,就是他陌然这样的马前卒。
当然,陌然并非想象中的是何县长的人,他一个小小的村长,就算靠着何县长这棵大树,荫凉也是有限的。
但陌然能坐上乌有村支书的宝座,还兼着乌有村村长的位子,这在常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有的这些,似乎都是背后有一双手在安排,这双手是谁,陌然也懵懂无知。
不过,子虚镇的镇委书记吴太华,从来就不隐瞒自己的喜好。他能将陌然火线入个党,不能说他是随意而为。这里面,一定藏着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