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然离开肖莹家时,已经是暮色低垂,炊烟渐起。灯光次第亮起来,恍如在浩瀚的天地间撒上的几颗夜明珠。
四周阆静无人,偶有夜归的狗,看见人来,慌乱跳到路边,塌着身子疾过。
陌然尽管还在迷恋着肖莹,舍不得离开半步,但他知道,肖莹的家公他们就快回来了。他在她额头上亲了几下,依依不舍出门。
路过桃林,他很自然地往桃林里看了看,发现齐小燕家里居然没亮灯。
是她不在家?还是她不想开灯?陌然没去细想,只是摇着头叹息几声。
他的叹息是为大哥陌天。
齐小燕还如过去一样,根本不让陌天上她的床。只要陌天有要求,她便会柳眉倒竖,破口大骂。倘若陌天要用强,往往还没动手,一张脸便会被她挠得稀烂。
陌天是个懦弱的人,小时候就是一副被人欺侮的样子。长大了虽然学得了一手好木工手艺,终究还是没法改变他的性格。
结婚几年,陌天连老婆的边都没挨上,这种苦楚,只有他自己懂得。
陌家爹娘嘀咕了好几年,希望能抱上孙子。可是连床都上不去,叫他如何生出儿子来?因此每当爹娘嘀咕这事时,陌天只能舔着脸笑,连连说快了快了。
话这样说,齐小燕的肚子却没有一年隆起过。陌家娘也心生疑惑,悄悄问过陌天,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陌天不敢说他上不了齐小燕的床,遮掩着想混过去,耐不住陌家娘察言观色,只好编了个谎,说齐小燕怀不上,是她没生育能力。
在乡下娶了老婆不能生儿子,这是天大的事。通常没有一户人家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
陌家娘就提醒陌天,过错不在他,如果他愿意,陌家可以不要了齐小燕。
陌天坚决反对,他上不了她的床,但他依然爱她。他是从心眼里爱着齐小燕,即便齐小燕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他还如当年一样,处处维护着她。
他宁愿看着一朵花儿散发芬芳,也不愿将花儿折了送给别人。
他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所以他一年到头,几乎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外出做木工装修上。他甚至连续一两个月不回来。但他会把所有赚到的工钱都亲手交到齐小燕的手里。
他暗暗想过,齐小燕就是一块石头,他也会将她慢慢捂热。何况在他陌天的眼里,齐小燕就是一块玉,一块温软的玉!
他从来没后悔过当初自己的冲动,齐小燕如此待他,非但没让他觉得屈辱,反而觉得这是自己罪有应得。
陌然知道这些事,都是齐小燕给他说的。
齐小燕毫不掩饰自己对陌天的厌恶,她说过,陌天毁了她一生,她要让他吃一辈子苦果。
陌然曾经求过齐小燕,放过大哥吧!
齐小燕总是冷冷一笑,反而对他说,要想她原谅陌天,除非他陌然跟她齐小燕生个儿子!
这是多么荒谬的要求!陌然毫不犹豫拒绝了。
齐小燕也不强求,陌然拒绝,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进进出出,照旧笑颜如花。
陌然知道,齐小燕心里的结还没解开。要想解开她的结,绝非容易的事。齐小燕现在愈来愈肆无忌惮,居然公开反对他相亲。外人或许还以为齐小燕的反对,是因为孟晓不符合她的想法,只要陌然心里明白,齐小燕这么做,显然是故意为之。
齐小燕是一堆火,随时能将人毁灭。她又是一股滔天洪流,能将人卷入海底。
陌然悄悄叹口气,脚下并不停歇。只需几步就能到家,他不想遇到齐小燕。
事情往往出乎意料,越是不想见的人,越是在紧要关头冒出来。
陌然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薄弱的光,他猛然看到齐小燕正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
没等他出声,齐小燕一把拖住他,径直往桃林里走。
陌然低声叫道:“你干嘛?怎么啦?”
齐小燕不出声,只是勾着头带着他往桃林深处走。
陌家的桃林是一片占地很大的地方,陌家爹一辈子最喜欢种的树就是桃树。几十年下来,原本稀拉的一片坡地,被陌家爹前前后后种了上千棵桃树。
桃林里遮天蔽日,曲径通幽。若是落英缤纷时节,这画面的美丽,几乎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齐小燕不把陌然往家里带,而是往桃林深处走,这让陌然疑窦丛生。
其实陌然心里有数,只要齐小燕往家里走,打死他也不会踏进去一步。他已经在心里下过决心,只要大哥陌天不在家里,他陌然绝对不踏进大哥家半步。
走了一段路,齐小燕停了下来,放开抓着的陌然的手,看着他笑。
陌然被他笑得紧张起来。齐小燕这种莫名其妙的笑,就像一把刷子一样,将他刷得心里起伏不定。
“陌然,我们发财了。”齐小燕神秘地低声说:“干脆,我们一起走吧?”
陌然吓了一跳,问她:“发什么财?走哪里去?”
“你想去哪里,我都跟着你。”齐小燕兴奋地说:“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都愿意去。”
陌然不禁苦笑,她到现在还这样执迷不悟,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给你看个东西。”齐小燕蹲下身去,在一棵老桃树的树根下扒拉着。
陌然好奇地去看,便看到齐小燕从树兜底下,挖出一个陶罐来。
“这些东西,可以保我们几辈子吃穿不愁。”齐小燕神秘兮兮地说。
“哪里来的?”陌然问,眼光停留在陶罐上,马上想到了被盗的闺女坟。
“我也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在桃林里玩,看到这棵树下的土好像被动过,于是好奇,挖了挖,就挖出了这个东西。”齐小燕脸上挂着笑容,神情还是无比紧张:“我估计,是别人埋在这里的。桃林里平常都没人来。”
陌然哦了一声,伸手去接过陶罐,犹豫了一下,还是揭开了盖子。
陶罐里装着不少东西,平常人都能看出来,全部是金银之物。有几样女人用的妆甌,打造得精巧无比。
陶罐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恍如捧了一盆火一样,烫得他几乎想要摔出去。
“这些东西来历不明,危险。”陌然说,将陶罐还给齐小燕,沉吟一会说:“报警吧?”
“报警?”齐小燕吓了一跳,邹起眉头说:“你敢。”
“不报警,你会有麻烦的。”陌然劝慰着她说:“小燕,你不觉得这陶罐来历不明吗?”
“有什么来历不明的?”齐小燕不屑地说:“这是老天送给我的礼物,能有什么麻烦啊?”
她往四周看看,低声说:“老天是可怜我,送我们这些礼物,让我们运走高飞。”
“你还真会联想。”陌然苦笑着说:“齐小燕,就算这东西是捡来的,也是不义之财啊。不义之财最好不好,你说是不是?”
“不是。”齐小燕态度坚决,看着陌然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想报警,别怪我齐小燕不认人。”
“报警是为你好。”陌然说:“我可不想看你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又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这是我捡的,好不。”
“捡的不交也犯法。”陌然耐心地解释:“有个司法名叫不当得利,这就属于不当得利。”
“我不给你说了。反正谁也不能把属于我的宝贝拿走。”齐小燕恨恨地说:“老天没给我最爱的人,让我发点小财,算是补偿我啦。”
说着,她扔下陌然,抱着陶罐就往桃林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