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县长身体肥胖,且些微秃顶。人坐在沙发里,整个人就好像一团滚圆的肉,十分的有喜感。
何县长沉默不语,陌然自然轻易不敢开口。
两个人相对坐着,半天不出声,只闻呼吸声,此起彼伏。
几分钟过去,何县长终于长叹一声:“陌然,你说说,看中了什么位子?”
陌然闻言,暗暗吃了一惊。
何县长今天似乎很反常,说的话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位子?”他迟疑着重复了一句。
“没错,官位。”何县长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盯着陌然认真地看,边看边点头。
陌然脱口而出:“什么官位?我没听懂,何县长。”
“是么?”何县长似乎有些惊异:“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陌然愈发迷惑起来。
何县长停顿了一会,严肃地说:“秦老板给县里提了个要求,他瑶湖集团来雁南县投资,前提是必须安排你做干部。这事你会不知道?”
陌然心里一阵慌乱,秦老狐与何县长闭门谈话,就是谈这个?
当即猛烈摇着头说:“我确实不知道,他怎么能这样做?干部是拿来交易的吗?”
何县长呵呵一笑道:“你说的没错,干部不是拿来交易的。但在非常时期,干部却能起到促进作用。只要有利于雁南县未来发展,县里没有什么是铁板一块的,一切都可推到重来嘛。比如说,你个人的组织问题,不也是非常时期的必然结果吗?”
陌然顿时愕然,犹豫着问:“他为什么这样?”
何县长看陌然神态,得知他果然事先并不知情,心里多少还有了些安慰,于是笑道:“这个秦老板,财大气粗。他提这个要求,可能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陌然啊,你说,我能拒绝他吗?”
“何县长,你必须拒绝。”陌然认真地说:“秦老板这样搞,是坏了规矩的,肯定不行。”
“行与不行,县里会研究决定。不过,放走了瑶湖集团,你陌然就要担责,明白我的话了吗?”
陌然摇着头说:“我还不是很明白。”
“你不明白?”何县长扫他一眼道:“回去好好想想就明白了。雁南县现在需要瑶湖集团,很需要,明白了吗?”
陌然心里当然明白,雁南县搬个新县城,等于是在一张白纸上画画。能不能画好,技术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工具。没有工具,天纵奇才的画家,也画不出一幅画来。
雁南县为了招商引资,可以说是穷尽了一切手段和办法。现在有个趋势,不管本地适不适合,大家一窝蜂往广东跑,想方设法拖几家企业来本地落地生根。仿佛只要有了企业落地,不光领导面子上有光,而且表示领导的施政本领高人一等。
雁南县为此出台了不少政策。大到巨奖,小到封官进爵。
但不管雁南县如何东奔西走,挖空心思,到目前为止,除了纸面上几家框架协议,真正落地生根的企业还没一家。何县长为此事急得白了头发,杨书记也茶饭不思。两个人甚至在常委会上公开表态说,谁要为雁南县拉来投资上亿的企业,要官给官,要钱给钱。
陌然的突然出现,曾经让何县长和杨书记都心动过。作为地方政府的当家人,他们不可能不掌握全县在外发展的本县优秀人才。雁南县甚至有一份秘密联络表,里面详细记载了全县在外发展的企业家和正处级以上干部的所有联络方式。陌然的名字也在这份名单上,不过只是作为候补。毕竟他只是一个替人打工的人,不是老板。
雁南县按图索骥,把名单上的人逐一联系了,重要人员还派人上门拜访。几年下来,也只换得几份框架协议。
何县长在见过陌然之后,没有惊动他而派了招商局长去找了秦园。本来并不抱太多希望,没想到秦园在一接触到招商局长后,立即表达了浓厚的兴趣。这对雁南县来说,无异于滔天洪流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由此以来,才有了迎接瑶湖集团考察雁南县的盛大场面。
陌然听得稀里糊涂,他没想到做个县官还有那么多事。在他的印象里,何县长这样的领导,就应该只是喝喝茶,开开会,做点指示就行,不需要想这么多事,更不会为了一家企业落地,敢于承诺一些根本做不到的事。
何县长既然要自己回去想想,他确实是该好好想想了。
秦老狐拿项目与雁南县做交换,且不经过自己同意,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枚筹码一样,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油然而生。可是他却无法发泄出来,毕竟秦老狐换来的官位是给自己的,自己与秦老狐非亲非故,他何必多此一举?
何县长与他的谈话到此结束,临出门前,何县长叫住他问:“陌然,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曾定的人?”
陌然心里一顿,点头说:“有,过去是负责村里计划生育工作的,现在换下来了。”
何县长哦了一声,眉头紧锁问:“怎么换下来了?这个人工作不行?”
陌然摇着头说:“也不能说工作能力不行。他老了,不适合做这个了。”
何县长笑了起来,搓着手说:“我也老了,也不适合当县长了?”
陌然吓了一跳:“何县长,你不同。你是大领导,他不是。”
何县长叹口气:“干工作不分领导大小,只要是一心为老百姓服务,都是党和国家需要的人才。这个人,你回去好好处理一下,别让他四处去告状了,搞得县里没一点面子。”
“告状?”陌然又吃了一惊。曾定这老家伙跑去哪里告状了?居然还惊动了何县长,看来这人有些手段啊。
“对啊,前天市里来电话,说有个叫曾定的人,原来是你们乌有村的计划生育专干,被你撸了下来,在他们哪里讨说法呢。”
“还有这事?”陌然心里突然冒上来一股火。但不好发出来,只装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何县长,我回去好好落实一下再给你汇报。”
回到家里,还没坐稳,齐小燕悄声走了进来,将双手捂住他的眼,憋着嗓子说:“猜猜我是谁?”
陌然鼻子里闻到她身上飘过来的香味,就知道是齐小燕。
他低声说:“别闹,被人看见不好。”
“家里没人。”齐小燕笑嘻嘻地说:“他们都去看热闹去了。”
“看什么热闹?”陌然问,挣脱她的手。
“你还不知道么?”齐小燕惊奇地说:“全村的人都去看了。乱坟岗闹鬼了啊。”
陌然心里一跳,赶紧问:“闹什么鬼?”
“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闹得很凶,据说都死人了。”齐小燕撇撇嘴说:“你这么大个村长,没人给你汇报啊?”
陌然摇了摇头说:“这几天秦园她们集团来县里考察了,我是真不知道。”话说完,惊奇地问:“你怎么没去看热闹?”
齐小燕扮了个鬼脸说:“我知道你今天会回来啊,所以我在家等你。”
“等我干嘛?有事?”陌然不解地问。
“也没事。”齐小燕缓缓叹口气说:“你爸妈这几天在催我要孩子了。”
“这是好事啊。”陌然笑道:“你跟我哥结婚也有几年了吧?是该给我们老陌家留个后了。”
“我不!”齐小燕撅起嘴说:“我才不跟陌天生孩子。”
“不跟我哥生,你想跟谁生啊?”陌然话一出口,赶紧后悔不迭。
“跟你呀!”齐小燕丝毫也不害羞地说:“要想我给你们老陌家留个后,除非我给你生。”
“我不跟你说了。”陌然慌乱地说:“我去看看热闹,究竟是什么热闹。”
“我不让你走。”齐小燕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说:“陌然,我本来就是你的。我想给你生个儿子,也是你们老陌家的后呀。”
陌然想骂,你个死女人,真没廉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是大哥伤害了人家,如果人家不是因为自己而放了大哥一马,大哥这个时候还可能在牢房里吃牢饭啊。
他无奈地推开她说:“齐小燕,如果你尊重我,今后不要再有这种想法。好吗?”
齐小燕摇着头说:“我没办法忘记你呀,我每夜做梦,梦里都是你,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想忘记你,可我能忘记得了吗?你不知道一个女人失去爱人的痛苦,是比死还难受的吗?”
陌然一听,心里顿时软了许多,于是低声说:“我真的做不到。你要理解我!如果你真喜欢我,就给我一条路走。”
“我不会打扰你任何事。”齐小燕认真地说:“我每天只要看到你,心里就好喜欢了。你愿意做什么都行,我都喜欢。”
陌然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里乱做一团。
他知道,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还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于是引导着话题问:“小燕,乱坟岗闹什么鬼了?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