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烈看似说得很随意,但他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他在问完这句话后,悬在半空的手始终没收回去,仿佛在等待陌然的回答,没有答案,他不会收回去手一样。
陌然沉吟一番,反问他:“齐书记,你觉得猛子干个什么比较合适?”
齐烈没料到陌然会将皮球踢回来,楞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陌然心里想,齐烈终究还是要动手的。村委会的这帮子人,看起来不多,却是一个人一条心。就算跟着他半辈子的会计李正义,未必还会像过去一样的死心塌地。特别谭海花,陌然就明显的能感觉到,她与他已经分道扬镳了!
谭海花与齐烈究竟是什么关系,别人都是心知肚明。谭海花做姑娘时,在乌有村算得上是个美人。据说当初县文工团还借用过她一段时间,专门负责样板戏《红灯记》里的小铁梅。
谭海花人美声音亮,过去在乌有村是数一数二的姑娘。加上她这人性格开朗,被齐烈看中,找了领导,硬生生要了回来,放在大队做了个妇女主任,一做就做了几十年。
至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故事,别人谈起来,只会会心一笑。
“猛子这人,与大为还是有得一比的。关键猛子年轻,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应该退下来了。”齐烈毫不掩饰地说:“要是猛子接了大为的手,再把陌生也拉进来,我觉得,我们乌有村的治安,就不需要操心了。”
陌然附和着说:“齐书记说得非常对。不过,您老还不能退。乌有村里,只有齐书记你有号召力,缺少你,就是断了一条腿的板凳,站不稳啊。至于陌生,他还小,自己都管不好,就不要掺和到村里来了。”
陌然明显拒绝了齐烈的提议,他想起了谭海花的话,不能让人把自己卖了,还在高高兴兴替人数钱。
齐烈要拉陌生进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他这是要堵住陌然的嘴。
陌然的拒绝让齐烈有些意外,他扫一眼陌然说:“我觉得陌生这小子人不错。虽然过去喜欢找点麻烦,都是些鸡皮蒜毛的事。如果给了他一份正式的事做,我觉得他会做得很好。”
陌然还是摇头说:“陌生的事,齐书记你就不要替他考虑了。这小子做不了正事。”
齐烈就浅浅笑了几声,呼唤着夹菜喝酒。
齐猛坐在一边,一直很认真地听他们说话。听到喝酒,端起杯子就仰脖子往下倒。抹了一把下巴说:“陌然,以后你的安全,全部交给我了。”
陌然惊异地问:“我又不是大领导,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啊?”
齐猛大大咧咧地说:“现在新县城搬过来,多少事不安全啊。你没听说过,隔壁村的村长就被人敲开了脑壳,现在还住在医院里么?”
“谁敲的呀?”陌然紧张地问。
“鬼知道是谁敲的。”齐猛冷笑着说:“听说公安立案了,查了两个月了,半点信息都没有。人家要敲你脑壳,还会让你查得出来?”
“他肯定是得罪人了。”陌然说:“不得罪人,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去敲他脑壳。”
“就是!”齐猛认真地说:“听说这个村长,就是因为不公,被人背后搞了一把。”
齐烈喝道:“猛子,你喝酒就喝酒,那么多屁话。陌村长是什么人?他老王能比吗?”
陌然就知道隔壁村的村长姓王,想起网络上层出不穷的段子,当即抿嘴笑了起来。
既然是隔壁老王,敲了一下脑壳,根本不稀奇。他想。
齐猛被齐烈莫名其妙地呵斥了一顿,当即不高兴了,瞪着眼看着他说:“我哪里说屁话了?这不都是事实么?”
“就算是事实,也轮不到你说。”齐烈恼怒地看着他,一张脸黑得就像罩上了一片乌云。
“不说就不说。”齐猛瓮声瓮气地说,自己倒酒,自己仰脖子猛喝。
乡下人喜欢喝稻谷蒸出来的酒,如果配些药材浸泡,更是瓶装酒不可望其项背的。
齐猛带过来的酒扔在一边没人喝,齐烈喜欢喝自己泡的药材酒。陌然只能舍命陪他。
这种酒度数不高,酒劲却是十分的猛烈。如果泡酒时放进去一些冰糖,更是入口极爽。几杯酒下去,齐猛的脸上已经红成了一块红布。
齐烈倒无所谓,酒入他的肚肠,犹如泥牛入海一般。
齐烈老伴端上来了干辣子炒腊兔子,菜还未到,味道先来。但觉一股浓香,铺天盖地而至。红辣子里夹着冒油的兔子肉,如大海里的珍珠,分外惹人眼。
陌然毫不客气夹了一块入嘴,嚼了几下,顿觉齿颊留香。
老太婆数落着齐烈道:“你一天到晚就是老爷,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齐烈咧开嘴笑,头上的白发跟着颤动。
他举起一杯酒说:“天干三年,饿不死一个火老婆。来来来,喝一杯再去。”
老婆婆瞪他一眼,继续去厨房里忙。
齐烈就在背后喊:“蠢婆娘,不会叫小燕回来帮忙么?”
他老婆回过头来又瞪他一眼,骂道:“要叫你叫,我不叫。你除了喝猫尿,还会关心谁呢。”
齐烈笑嘻嘻地看着陌然说:“这世界上的女人,还是一句老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话毕,叫齐猛给齐小燕打电话,让她赶快回来帮她娘。
齐猛起身去一边打电话,齐烈就将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修渠道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安排。有个事,倒是需要你去接洽一下,看看有什么结果。”
陌然就问:“什么事?”
齐烈叹口气说:“上次跟我们喝酒的两家房地产公司,看中了我们乌有村的一片土地,想买。”
“他们想买,我们就卖呀。”陌然狐疑地问:“这有什么好接洽的,放在桌子上谈就好。”
齐烈奇怪地盯着他看半天,一句话没说。
陌然感觉到这句话可能让他不高兴了,赶紧堆满笑说:“这么大的事,还是书记你亲自出马好。我什么都不懂,到时候坏了事,我担待不起。”
这个马屁拍得恰如其分,齐烈果然眉开眼笑起来。
“我跟你说,现在的村民,比不得过去了。过去都是我们村干部说了算。现在这些人啊,就好像觉得我们瞒着他们什么一样,对什么东西都怀疑。”
“有什么好怀疑的?”陌然疑惑地问。
“比如卖地,一亩地多少钱,可是公开的价格。”齐烈顿了顿说:“你也知道,一亩地卖多少钱,不会全部落在我们手里。县里要一些,镇里要一些,真正落在我们手里的,十块钱能有一块钱就不错了。”
陌然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他们这么黑?”
齐烈扫他一眼道:“还有更黑的。”
两个人就都不说话,沉默了一会,还是齐烈先开口,低声说:“村集体虽然名存实亡了,但总还得有点资产吧?要不,我们这些干部,还从自家腰包里掏钱出来干活?”
陌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开始有了想法。于是试探着问:“要不,土地款里,村里也留一部分下来?”
齐烈没作声,但他看陌然的眼光,显然带有欣赏的意思。
齐猛打完电话,骂骂咧咧过来,说齐小燕在电话将他骂了一顿。他再怎么样,还是她堂哥啊。怎么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齐烈就问:“你是不是说了我们在喝酒?”
齐猛点头称是。齐烈就骂:“说你傻,你还真傻。你不晓得小燕要老子戒酒啊!你这是找骂。”
齐猛一脸委屈道:“又不是我叫她,是你叫她。”
齐烈瞪他一眼说:“我叫你叫,不都是一样的叫?”
陌然赶紧打圆场说:“其实,不需要我嫂子来帮忙也行,我们也喝得差不多了,不喝了吧?”
齐烈打断他说:“哪里话?才刚开始呢。我们爷俩几个,要喝就痛快喝,女人骂几句,当耳边风吹过就好。”
说着又举起杯,喊着齐猛给陌然敬酒。
陌然听说齐小燕要来,屁股底下就有点坐不住。他心虚啊,齐小燕这人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看到陌然就有一股腻歪的神态。特别在她娘家,她简直就把陌然当作陌天看,吆三喝四的,还喜滋滋的抿着嘴巴偷笑。
陌然与齐小燕的过去,齐烈并非不知情。他曾经语重心长地与女儿说过,陌然是一只展开了翅膀的鸟,她齐小燕最多就是地上剪去翅膀的白天鹅。齐小燕只能向往蓝天,断然跟不了陌然去天空翱翔。
齐小燕只扔给她爹一句话,这辈子不嫁进陌家,她就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