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然与肖莹见过林冲后,一路没耽搁直接回到乌有村办公室。
刚进屋坐下,彭凡进来告诉他一个消息,老书记齐烈过两天就是七十大寿,要在乌有村小学摆几十桌酒宴。校长答应当天小学放假,腾出地来为他祝寿。
陌然一听,顿时头大。
学校放假一天,腾出地儿祝寿,这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关键还有一点,齐烈只有齐小燕一个女儿,他大寿女儿不出现,这会给别人留下多少话柄?
问题是,齐烈到目前还不知道齐小燕就关在雁南县看守所。如果让他知道,这将是对他最致命的打击。
乡下人有句俗语,三十四十全不知,五十六十杀只鸡。到了七十岁,古来稀的年纪,就算家里再穷,也会请上亲戚朋友一起庆祝庆祝。特别是儿孙满堂的老人,以及像齐烈这样的名人,如果七十岁还不大操大办,今后做人都会挺不直腰杆。
人活着都是一副面子。特别在乡下,面子比命还重要。
陌然问肖莹:“你知道这个消息吗?”
肖莹摇了摇头,笑道:“你都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
陌然便摸出电话,直接打给齐猛:“猛子,你来一趟学校,我有事找你。”
齐猛在电话里嘿嘿地笑,说:“陌然,不是我不赶回来,实在是一下回不去。我在市里请戏班子啊。”
“请戏班子?”陌然随口问了一句:“干嘛?”
“老书记大寿,准备唱三天大戏,请全乌有村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看戏喝喜酒。”齐猛大着嗓子喊:“陌然,我正要找你汇报这事。”
陌然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最快天黑之前。”
挂了电话,陌然让肖莹回家。他准备去一趟齐烈家里。不管怎么样,齐烈是乌有村的前任书记,不能让他有人走茶凉的感概。
陌然没告诉肖莹,他去齐烈家,就是想试试劝劝齐烈,寿宴暂且不办。即使要办,能不能把动静弄得小一些。
他的想法在见到齐烈后,一个字都没冒出来就灰飞烟灭。
齐烈与老福坐在门口的一棵李子树下,两人面前摆着一副茶具,显然在喝茶。
老福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腿脚似乎也比过去灵活了许多。齐烈更是精神抖擞,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七十岁的老人。
看到陌然来了,齐烈首先打着哈哈喊:“领导来了啊,快请坐。”
陌然在老年人面前一贯很谦卑,听到齐烈这样叫他,当即红了脸。
老福现在与他一起住,一起吃。两个人的年龄也相仿,说得上话。本来老福被陌然安排去了县福利院,被齐烈坚决要接回来,说不给政府添麻烦。他将老福安排与自己住一起,也不知是何打算。但陌然知道,老福住他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前段时间一直在忙,他没顾得上来理这件事。现在空闲了一些,他得想个办法解决。毕竟,他现在还是乌有村的支部书记兼村长。
陌然将老福打量了一番,问他:“老福,还好吧?”
“好!”老福伸出大拇指,赞叹着说:“你看看我,要是没齐书记,我老福怕是早上山了。”
齐烈拦住他说:“老福,你别这样说。毕竟大家一个村里的人,都要互相帮助。过去我做书记,不能单独对一个人好。这样人家会说我一碗水不端平。现在我无官一身轻,想对谁好是我自己的事,别人也没话说。”
老福深情地说:“齐书记,我下辈子变牛变马来报答你。”
齐烈哈哈大笑,给老福斟上一杯茶说:“老福,人哪里有来世。我们活好这辈子就好了。”
说完话,将脸扭向陌然这边问:“听说,广东的老板来选址了,这可是大好事。”
陌然不敢说风水的事,只能含糊过去说:“是有这事,还在继续讨论。”
齐烈就哦了一声,叹道:“你现在身兼数职,也很难看到你的人。乌有村的事,我怕你一个人顾不过来啊。这样吧,齐猛没多少事,又有精力,你以后不妨多交给他去办点事。免得他一天到晚说没事干。”
陌然一听,心里有些不爽。这不是明摆着要从他手里夺权么?虽然说,现在的乌有村村长在他眼里连根毛都算不上,但要被人从手里夺过去权力,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心里这样想,表面上却笑意盈盈地答应。
“老书记,猛子说,你要唱三天戏?”陌然终于开口问。
“多了还是少了?”齐烈反问他。
他没说唱不唱的问题,而是问时间长短,这样的意思就很明显,唱戏是势在必行。陌然被他这样问住了,哼哧半天说:“都行。”
齐烈就笑,眼光从他身上滑过,分明带着不屑。
“其实我是不想唱戏的,杨书记说,热闹热闹也好。干脆,就热闹一把。”齐烈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杨书记的话,我总不能不听。”
这又是一条老狐狸!陌然在心里想。他不动声色抬出杨天书记来,就是警告他陌然,在乌有村,话事人还是他齐烈。
陌然道:“老书记,你大寿是全村人的喜事,就该热闹。村有喜事,村里不能不表示。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请示一下您,看还需要村里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齐烈摆摆手说:“陌然,好好干好自己的工作,就是对我们乌有村全体村民的最好安慰。”
“我一定会尽力。老书记你放心。”
齐烈就满意地笑,指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说:“我守了乌有村三十多年,三十年里,没丢过一寸土地。现在交到你手里,希望你能带着全村人都富起来。让他们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这是我一辈子的愿望啊。”
“我是个粗人,过去打仗上前线,一颗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那时候就想,要是仗打完了,人还活着,我一定要好好地活。自己活着还不行,还要为别人活着。因为这个世界,活着比什么都好啊。”
他感叹着,眼神散乱了许多。岁月的痕迹毫不留情地从他的眼角眉梢显露出来。人老了,就是一把蓬篙,一把火瞬间能烧得干净彻底。
“我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前。”齐烈叹口气说:“我也不瞒你说,人到了老了,想的最多的就是儿女。可是我的小燕,去了外面那么久,一点消息也不给我。她是要忘记我这个爹呀!”
他突然提到齐小燕,眼角湿润起来。
陌然心里一颤,垂下头去。
“这个死女子!”他骂着,将一只手掌狠狠地打在椅子扶手上:“爹还没死啊,你就不回来了!”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突然老泪纵横。
陌然吓了一跳,忙着安慰他说:“老书记,我嫂子肯定记得你的大寿,说不定,她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呢。”
齐烈将眼盯着他看,看了好一阵,摇摇头说:“她在哪里啊?我昨晚做梦,还梦到她来,大冬天的赤着一双脚,看到我就喊爸爸爸爸。”
陌然笑道:“老书记,梦是反的嘛。”
“反的?”齐烈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咧开嘴笑了,欢欣地说:“是啊,是反的嘛。”
突然又眉头一皱说:“可是我梦到她,锁在一个铁笼子里啊!”
“反的嘛!”没等陌然说,老福抢先说了。
“好好,反的。”齐烈高兴起来,神往地看着远处说:“我现在就一个想法,能在我生日宴上看到燕儿回来,我就什么都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