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会选择性记忆,但并没有真的遗忘。
这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被埋藏在内心深处,也就是我们的潜意识。
很多时候人们并没有意识到,在成年后的很多行为,其实都在被这些潜意识影响。
年龄回溯技术是马安琪如今正在研究的催眠技术。
通过催眠可以帮助人们回忆起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比较容易的是回想至7到8岁,有的甚至会想起来1到3岁之间的记忆片段。
在对幼年时心理有过创伤的人来说,这样做等同于再一次揭开表面已经长好的伤疤,露出里面其实已经腐烂的骨肉。
不过一个合格的心理治疗师就跟治疗身体疾病的医生一样。
找到了病因不是关键,关键是要治好这些暗疾。
马安琪不断的跟何树沟通,让他回忆起那些不好的往事,再细心引导,帮助他重新建立或改正对待这些事的看法。
引导他建立正确向上的态度去面对,而不是深藏。
在何树一件一件的诉说中,马安琪意识到在何树的内心,他最惧怕的其实是死亡。
这份恐惧,来源于童年他的母亲,不止一次让何树亲眼目睹她在做一些自杀的行为。
马安琪甚至了解到,何树的母亲曾经在屋内烧炭,想跟何树一起死。
也曾带何树去过天台想一起跳下去,但最后或许是不忍心,又停止了这个行为。
但这些行为,给幼年的何树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他无法忍受家里有异味,恐高,都是受隐藏记忆的影响。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催眠引导出他最直接的问题,眼下或许看起来他很正常。
但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件事情中,就会刺激到让他突然想起来,然后引发一些无法预计的后果。
如果不是因为何树内心强大,如果不是因为在他还未完全形成自己价值观的时间遇到了好人引导。
给了他许多的情感弥补缺失,他恐怕会成长成为另一种极端人格。
尤其是李老师,赵奇水,夏苗以及舅妈,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也可以说是救了他。
所以在后来他经历了入狱等事件,才没有完全一条路走到黑。
其实,何树的童年不但缺失了父爱,也缺失了一段正常的母爱。
从何树反馈的信息来看,何树的母亲齐悦是个外表很柔弱,内心非常极端的人。
失败的婚姻对她的打击非常大,在马安琪看来,她偶尔会产生的那种厌世的心态,想要伤害自己的孩子又及时醒悟。
其中也不免有她对何树父亲的爱恨交织。
齐悦不正常的举动带给何树的那些刺激和恐惧,被何树本身的自我保护反应藏在了潜意识里,连他自己都忘了。
所以在他心里,想象的是他妈妈非常的关爱他,他们母子感情非常的好。
这既是人类的一种自我保护手段,也是一种自我催眠。
何树会这样做,完全是因为他幼小时除了母亲没有任何依靠。
很多单亲家庭中成长的孩子其实内心压力往往比普通家庭要重一些,也会较同龄孩子早熟一些。
但如果平日跟其他亲戚朋友有较多往来,让他的重心不全部只在一个人身上,那么对心理就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又或者他母亲齐悦如果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能一心一意照顾儿子的人,何树其实也不会被影响太多。
恰恰因为齐悦本身的极端性格,即便在何树长大一些后没有再伤害自己跟孩子。
但也让她自己郁郁寡欢,身体病弱,那个时候,何树又成了唯一能照顾她的人。
像何树这种,除了母亲没有任何依靠的孩子,本能就会产生同命相连的情感,即便他当时还不懂这个意思。
所以在他的母亲齐悦病逝之后,何树内心产生了对自己的谴责,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救妈妈。
如果不是马安琪通过催眠了解了许多事实,恐怕何树一辈子都在自己骗自己。
现在她已经把何树尘封的盒子打开了,只能再让他坦然面对这些事情。
引导他用一个理性的成年人角度去思考,去面对,所产生的情绪就不会像小时候那么深刻。
那么他就能直面自己跟母亲之间的真正情感,就算是有些遗憾也不会被潜意识影响性格。
夏苗从中学时期对他的关注,在他被欺负时告诉老师维护他,找理由给他好吃的。
这些看似很小的事却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何树缺失的那份本应该在母爱中得到的关怀。
何树自己应该也没有意识到,他最初对所有人排斥却不拒绝夏苗靠近他的这种感觉,竟然是因为母爱。
他的女朋友夏苗,以及被他提到的李老师,都出现的非常及时。
及时的填补了何树在失去了唯一依靠时的那段恐慌时期需要的情感弥补,及时拉了他一把。
可以说何树是不幸的,但同样他也是幸运的.....
看了眼时间,马安琪知道差不多了,轻声对何树说:“何树,你现在非常的困,可以了,该睡觉了。”
情绪激动的何树逐渐安稳,陷入了真正的睡眠当中。
马安琪拿了一张薄薄的毯子,轻轻搭在他的胸口到腹部位置,然后站在何树旁边看了他许久。
这一次的深层催眠算是非常成功,但马安琪却不知道后果会如何,她的引导治疗会不会有效果。
因为她也没有想到何树在童年的那段记忆了藏了那么多的事。
催眠的时间也要严格控制,已经来不及再做别的。
但又不能连续对何树催眠,因为想要达到深层次催眠,还需要一点辅助药物。
之前何树喝的那杯牛奶中,就含有少量安定,用多了会产生副作用。
马安琪揉揉额角,掐着时间,差不多等何树睡了半个小时后,才叫醒了他。
何树睁开眼睛,炽白的灯光让他眼前一阵模糊,脑袋也开始胀痛起来。
被马安琪扶着坐起来,何树捂住了头,表情有些痛苦。
“感觉怎么样?头疼是因为突然恢复的记忆,过一会儿就会好转。”
何树没有吭声,又闭上了眼睛,坐在躺椅边缘捂着脑门。
他脑海里十分的混乱,那些过去已经遗忘的记忆蜂拥而至。
一股连他妈妈去世时都没有过的极致悲伤突然涌上心头。
马安琪并没有再次将何树隐藏起来的痛苦记忆封存,也没有让他选择忘记。
因为记忆这种东西,只要看过了,经历过了,就不会真正的彻底消失。
它只是藏在最深处,当某一天在某个差不多的情景中,就会跳出来提醒你曾经经历过。
对于何树的反应,马安琪也早有准备。
“是不是想起了许多的事情?”
何树还是没说话,睁开了眼睛,任由泪水静静滑落,表情却非常的严肃。
“能跟我说说现在回头看那些事情的感觉吗?”
何树终于有反应了,看向马安琪:“催眠不是结束了吗?”
“对,结束了。”
“我可以走了么?”
“很晚了,在这里睡吧?我给你准备了客房,明天我还想跟你再聊聊。”
何树站了起来,拉了拉松散的浴袍,遮住了胸口前面的刀疤:“不用了,我明天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