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诗勒面具下的双眸细细凝视着黎疏疏,仔细看来,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着她面熟了,原来她长大之后的样子,跟当年的师娘是那么的相像?
只是,当年疏儿被阿诗勒迪的军队活埋,是他亲眼所见,断了气也是他亲自测试过的。
如果现在出现在殿中的,真是疏儿,那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阿诗勒焱心里闪过千万种猜测,虽然他竭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但掩在袖中的拳头,却渐渐缩紧。
“本汗来给公主介绍一下,这位是阿诗勒焱,本王的长子,你们俩应该见过?”阿诗勒迪向来敏感多疑,阿诗勒焱此时的异样,他已略有察觉。
黎疏疏点点头表示赞同,“是,昭阳见过小可汗。”
阿诗勒焱因着思绪飘远,一时竟没能听到两人的交谈。
这么些年来,他是第一次如此失态。
“焱儿?!”阿诗勒迪又喊了一次,脸已然冷了下来。
站阿诗勒焱旁边的耶律寒见状,连忙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阿诗勒焱这才回过神来,忙拱手行礼:“见过昭阳公主”
阿诗勒迪深看他一眼,表面上暂且放过了他,又开始殷勤地向黎疏疏介绍殿中其余的大臣,“这两位是本汗的左膀右臂,梅录(宰相)卓耿和叶护(分管兵权)叱利奇”
卓耿和叱利奇两人均用阿诗勒特有的手势向黎疏疏行礼。
黎疏疏也礼貌地跟他们点头。
这两人,她认识。
当年,就是这两人亲自带兵去屠杀她的部族,卓耿充当宣判之人,叱利奇是刽子手。
她永远记得卓耿那面无表情,无中生有的宣判:“洛伊族族长黎束毒害大可汗……,诛全族……”
叱利奇,她的印象更是深刻,当时,见她是小孩,一些士兵不忍下手,是他亲自将才八岁的她给绑了,安排了一队人马,将她活埋……
她笑容甜美,心里却是想着,这两人应是蹦跶不了几天了。
下朝后,耶律寒拉着阿诗勒焱疾步回了他的营帐。
帐帘一关,耶律寒焦急地询问,“焱,你怎么了?何以刚才这么失态?”
阿诗勒焱却犹自沉浸在痛苦的回忆和失而复得的喜悦中,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他忍不住双手撑住耶律寒的肩,颤抖着声道:“师妹,师妹她可能没死!”
“……?”耶律寒一脸懵逼,“怎么可能?”
他一直都知道阿诗勒焱心里藏着很多秘密,少时,他们就交好,曾经,因着可汗的薄情,他们断了几年联系,后来,阿诗勒焱回归后,对他多有提携,他们的关系比之储君与臣子,更像是朋友,兄弟。
阿诗勒焱很多事,并没有跟他细说,但那个“师妹”,他是知道的,应该是对他极为重要之人。
只是可惜,早在八年前,阿诗勒焱回朝之前,斯人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阿诗勒焱平日里极为自律,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实在是苦闷时,与他饮酒后的梦中,他才会痛苦流泪,说是他弄丢了自己的师妹,师父和师娘定然要怪他了。
他们对他那么好,而他却有负所托,九泉之下,他实在是无脸去见他们。
“真的。”阿诗勒焱激动道:“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闻,孤也是绝不会相信的,可她今日,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孤面前!”
耶律寒:“你们相认了吗?”
阿诗勒焱顿住:“这倒没有。”
“那你怎么确定她就是你的师妹呢?或许只是长得像而已,或许是巧合呢?毕竟你们已经断了联系八年?”
阿诗勒逐渐清醒过来:也对,他应该再去确认一下!
当夜,他就迫不及待地秘密前往王帐去探查了。
回归阿诗勒王朝几年,这王帐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就连那几条守门的敖犬,见到穿着夜行衣的他都不敢叫出声。
他施展轻功,在帐顶飞檐走壁,准确地摸到了黎疏疏所在的那个房间。
彼时,已经夜深,侍女们刚好都从房间里退了出来,房间也随之熄了灯。
落地后,他又在窗前矗立了一小会儿,估摸着里头的人,应该已经睡着了,他才轻轻掀开窗户翻了进去。
里面的人儿,果然已经睡熟,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掀开盖子,房间随之有了微弱的亮光。
他按耐住心中突突突的心跳,一步一步缓缓挪至床前……
却见那梦中的人儿正眉头紧皱,眼尾含泪地正嘴里喃喃着什么,他听不清。
不过,他略一凝神,就听到了她梦中的心声“阿爹,阿娘,宴哥哥……”
他心头一跳,激动得手中的火折子差点都要扶不稳。
他再一次忍了下来,站在她床前,近距离细细地打量着她:像,真像,长大后的疏儿,果然是像极了当年的师母,容貌甚至比师母更胜一筹。
只是仅凭这些,他们就能相认吗?
死而复生的疏儿,他突然拥有的,仅仅能听到疏儿心声的读心术——这一切都太过诡异了!
会不会是阿诗勒迪发现了他的什么破绽,故意找人想了辙来诱他露馅?
不行,他得更小心谨慎些才对,这么些年的隐忍筹谋,绝不能白费!
他死不足惜,可若不能替师父师娘他们报了仇,他定会死不瞑目。
正胡思乱想间,黎疏疏突然翻了个身,一只胳膊,就这么露在了被褥外面。
身着素白寝衣的黎疏疏,或许是寝衣的衣袖太过宽大,衣袖随着她的动作,堆至了她的肘弯处,露出一截莲藕似的小臂,细腻柔白。
大漠的秋夜寒凉,她这样睡着,露出被褥的那只胳膊,时间长了,肯定要被冻坏。
不管眼前之人是真的疏儿还是假的,阿诗勒焱这会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作视若无睹。
他轻轻将被褥掀开一条小缝,捏起她胳膊上的一小片衣袖,就试图帮她将胳膊收回被褥之中捂着。
那睡梦中的黎疏疏却是没那么乖巧配合,因着梦中感觉到手臂被钳制只见她双腿一蹬,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将整个身上的被子索性全部压在了身下。
这会儿,她是一丝白日里的高贵清冷也无!
阿诗勒焱忍不住摇头轻笑:她果然还是如此秉性难移!记得小时候,师父师母就因她晚上不好好盖被子,没少在他面前戏谑她。
却在猛然看清她悬挂于脖颈上的红线下方的吊坠时,他眼眶瞬间泛了红!
是她,一定是她!
那狼牙,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他当年送给她的那颗。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秘密,除了他俩,绝无第三人知道!
阿诗勒迪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