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薨逝的事情是朝廷大事,自然要尽早昭告天下。
三法司这次也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用最快的速度拿出了王雄等人的审判结果。
内宦王雄,犯弑君之罪,罪不可恕,即刻推出西四斩首,其九族皆下狱问罪。
内宦许安,犯弑君之罪,罪不可恕,即刻推出西四斩首,其九族皆下狱问罪。
内宦常真,犯弑君之罪,罪不可恕,即刻推出西四斩首,其九族皆下狱问罪。
不过因为这三人是军户,娶妻生子都很难,所以并没有查到什么九族,直接将其推出去砍了。
唯一比较难办的是常真的父亲,刑部去抓人的时候,发现这位老人还没有死,只是患了肺痨,因为没钱医治,如今正躺在自家床上奄奄一息等死,杀不杀他没有什么关系,于是就暂时放过了他,让他自己病死算了,免得在西四传染了其他人,毕竟肺痨这种病会传染,形成了瘟疫就不好了。
结果已出,下一步就是要操办朱祁镇的丧事,这个活是礼部的事情,胡濙这位五朝老臣,督查礼部的内阁阁员不能不在,再说如今也先已经退兵,阿剌知院也已经联系上了,胡濙继续呆在辽东也没有什么用处,于是经过王直的提醒,朱祁钰下旨,招胡濙立刻回京,操办太上皇的葬礼。
小宦官过去的时候,胡濙正在和提督辽东军务左都御史王翱在一起,他们两个人都是文臣,聚在一起比较好说话,辽东总兵官曹义则是死皮赖脸地在一旁作陪,胡濙毕竟是大明的老臣,内阁阁员,即便被皇帝打发到了辽东,也不是他曹义可以怠慢的,再说了,曹义对朝廷中枢的复杂关系并不清楚,胡濙这次过来又是带着极其隐秘的皇命,曹义还以为胡濙在皇帝面前极为重要呢,自然要卖力巴结一番。
胡濙坐在屋子当中,对着王翱笑着道:“九皋,这次伯颜帖木儿应该是真的撤退了,相信你已经收到朝廷传来的消息吧,武清侯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一战全歼赛罕王五万大军,极大提振了朝廷士气,逼得也先不得不撤回草原休养,实在是太涨朝廷威势了。”
王翱也是面带笑意地点点头,道:“的确,自太祖开国以来,朝廷还没有对蒙古人取得像大同这样大的胜利,尤其是在土木堡之败后,武清侯的确是国之柱石,要是朝廷能派他到辽东领兵就好了。”
说到最后,王翱还看了看陪在一旁的曹义。
他对曹义这个辽东总兵颇为不顺眼,曹义这个人总是谨小慎微,做事情不主动,御下太过宽仁,面对蒙古人又时常畏缩避战,王翱过来提督辽东军务,也是因为他的这些毛病。
不过朝廷现在缺人,曹义虽然有诸多缺点,但辽东暂时还离不开他,毕竟曹义在辽东二十多年,根基深厚,人望颇高,把他调走了,万一辽东出了什么乱子,王翱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曹义对于王翱的话并不在意,王翱提督辽东军务已经九年了,双方早已知根知底,他知道王翱看不上自己,但是那又如何?军事上还不得要靠自己才能稳定辽东,他说什么无所谓,曹义不在乎。
再说了,他今天在这里,主要目的还是陪着胡濙胡老大人,与他王翱无关。
曹义对着胡濙恭维道:“武清侯此战打得的确漂亮,但还是离不开朝廷的运筹帷幄,和胡老大人这样朝廷柱石的鼎力支持,否则他怎么可能取得如此战绩,所以这份功劳,胡老大人也是有一分的,武清侯不能不承认。”
这个马屁有些生硬,不过胡濙心情不错,也没有在意,而是指着他笑道:“我说曹总兵,你让老夫说什么你什么好,这次也就是你谨守城池,没让伯颜帖木儿占去什么便宜,否则你都没办法给朝廷一个交代。”
“老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今后一定改正。”曹义赔着笑脸道。
突然门外跑进来一个胡濙的侍从,对着三人行了个礼,然后急声道:“大人,朝廷传来急旨,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如今传旨的公公已经入了城,马上就要到院门口了。”
胡濙惊讶,笑笑道:“哦?朝廷还能有什么大事?来,随老夫出去看看。”
说完起身便向院子里走去,王翱和曹义也起身跟上。
待到了院子里,果真见到一个小宦官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见胡濙已经出来,立刻大声道:“陛下有旨,请内阁胡濙听旨。”
胡濙整理了一下衣袍,俯身跪倒,朗声道:“臣胡濙在。”
王翱和曹义也是翻身跪倒,陪着胡濙接旨。
小宦官打开圣旨,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景泰二年七月二十三,太上皇于瀛台遇刺薨逝,命内阁胡濙即刻返京,操办太上皇之丧事,万不可拖延,钦此。”
这道圣旨对于众人来说极为意外,对于胡濙来说更是石破天惊。
太上皇怎么就死了?自己走之前他还是好好的呢!而且听小宦官的意思,太上皇是遇刺身亡,到底是什么高手?能够在孙继宗的保护下突破重重关卡杀死太上皇?太上皇死的时候,孙继宗到底在干什么?
胡濙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大堆疑问,不过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胡濙双手高举,大声道:“臣胡濙,领旨。”
接完旨意,胡濙在曹义的搀扶下站起身,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对着小宦官问道:“这位公公,太上皇是怎么遇刺身亡的?可否告知一二?”
胡濙这种身份的朝廷大佬对小宦官恭敬说话,立刻将小宦官弄得有些手忙脚乱,连连道:“老大人不必客气,不必客气,直接问小的就好。”
“太上皇遇刺,其罪魁祸首已经抓到了,乃是瀛台的宦官王雄常真等人,瀛台有一老宫女姓庞,她因为服侍太上皇不利被太上皇责罚致死,王雄等人为她报仇,这才溺死了太上皇的。”
“原来如此。”胡濙明白了,这件事的确不是孙继宗保护不到位,因为钱皇后也住在瀛台,所以孙继宗没办法安排人进去,主要防卫力量都是对外的,如果是瀛台内部的人动的手,那孙继宗的确很难发现。
等小宦官下去休息,王翱这才劝道:“老大人不要悲伤,您还要赶回京师安葬太上皇呢,悲伤过度伤了身体可不行啊!”
他知道,胡濙是宣宗皇帝留给太上皇朱祁镇的托孤之臣,而且一直做得不错,全心全意辅助朱祁镇治理天下,即便是太上皇朱祁镇在土木堡之败后被俘到瓦剌,胡濙也是千方百计地营救他回来,哪怕是和当今天子翻脸也在所不惜,朱祁镇的死讯,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胡濙点点头,语气低沉地道:“老夫知道,九皋不必担心,老夫只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了一些,身体还是扛得住的。”
曹义有些担心地看着胡濙,劝道:“老大人,要不您回屋子歇息一下,陛下还招您回京主事呢,若是您病倒了,您就没办法回京了。”
“好。”胡濙点点头,在曹义和王翱的搀扶下回到了屋子里坐下,开始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说。
王翱和曹义见状,知道现在不方便打扰胡濙,于是便轻声退了出去。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胡濙现在的内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上皇遇刺身亡,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朱祁镇从草原回来之后就性情大变,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极为暴虐起来,在瀛台住的这一年,太上皇已经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打死了数十名宦官宫娥,所以,宦官王雄等人替庞大娘报仇,溺死太上皇,这是可以理解的事儿。
但是胡濙还知道,如今瀛台的那些宦官宫娥,绝大多数其实都是这两年进宫的,准确说是因为朱祁钰的旨意进宫为奴的,那道旨意他还记得,招的全都是在土木堡之战中伤到男根的士卒,还有战死士卒的家眷,理由是家中男丁为国战死,朝廷不能不管他们的家眷,所以才召这些人入宫,那个王雄应该就是土木堡之战的士卒,而那个姓庞的老宫女应该就是战死士卒的家眷。
当时的胡濙其实也没多想,还以为朱祁钰只是大发善心而已,也没在意,反正土木堡之战中战死殉国的太监宫女不可计数,补充一些也属应当,但是现在看来,朱祁钰召这些人进来,其实是有特殊目的的。
所以,现在的胡濙可以肯定,太上皇之死这件事上,肯定有朱祁钰的手笔,而且他已经布局两年之久,谁都没有发觉一丝一毫的痕迹,相信现在更不可能有人查出他和凶手之间有任何联系,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猜到了,那么就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陛下请放心,老夫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将太子扶上帝位。”胡濙暗自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