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璞被胡濙说服了,开始缓缓将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情说给胡濙,包括他和阿噶巴尔济的谈判,以及去建州卫遇到的阻碍,全部讲给胡濙知道,这一讲就是两个时辰,胡濙时不时打断他问个问题,石璞回答之后继续讲,直到石璞讲完,胡濙已经对如今草原上的局势有一个更深刻的理解。
等石璞说完,胡濙站起身来,对着石璞躬身一礼,道:“多谢仲玉兄解惑。”
石璞连忙起身回礼:“胡老大人不必客气,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二人坐下,石璞问道:“胡老大人,这次朝廷派你接手,可是有什么新的目标了?”
胡濙摇摇头道:“没有,朝廷的原则还是和你知道的一样,在草原上挑选合适的目标,挑动草原内乱,给我大明重建三大营争取时间。”
石璞看着胡濙,感觉他说的是真的,旋即叹了口气道:“希望胡老大人不要像我一样,能够有所作为,我这次回去可就惨了。”
胡濙宽慰道:“仲玉不必担心,你要知道,这次顶替你是老夫主动申请的,其实陛下还是想用你的,等你回朝之后,我估计陛下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希望如此吧。”石璞长叹道。
事情交接完毕,石璞并没有继续逗留,第二天便启程回了京师。
胡濙还特意带着众人出城相送,并且在离开时又宽慰了石璞一番。
事情果真如胡濙说的那样,石璞回到京师之后,朱祁钰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而是继续让他担任内阁阁臣,还是负责刑部那一块。
其实这倒没什么,而胡濙随后的骚操作彻底让石璞认清了自己和他的差距。
首先,胡濙将如今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首领全都汇总了一遍,然后请朝廷放原本在草原上行商的商队出关,派出数十人分别跟着这些商队,暗中和几乎所有的部落首领都见上了一面,甚至包括了伯颜帖木儿和赛罕王。
至于这些商队的死活,胡濙无所谓,反正基本上都是武勋家里的商队,亦或是普通商贾,死了就死了,他胡濙不心疼。
胡濙这种规模的动作毫无疑问地惊动了也先,但是在也先简单调查试探了一番之后,发现所有人都和自己说了面见商队使臣的事情,谈的也是背叛他也先的事儿,只不过没人是傻子,现在也先的实力如日中天,说话一言九鼎,谁都不会同意和大明合作。
也先觉得有些好笑,大明的实力已经这么弱了吗?当然不是,前阵子大明还派出两支军队在宣府外面搞了一场演习,也就是模拟实战,伯颜帖木儿还给自己传回消息,说那两支军队在草原上打得有来有回,进退有据,火器打得砰砰响,骑兵冲杀起来颇具锋芒,实力和瓦剌本部的军队已经快要不相上下了。
其实也先还是有些羡慕朱祁钰的,大明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即使是土木堡那样的惨败,也没有对大明造成太大的影响,才两年时间,大明又弄出了两支如此强健的军队,换成瓦剌就不一样,他也先拼死拼活才凑出了二十万大军,要是这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即便是没有外地,瓦剌没有二十年也别想恢复过来。
但是胡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也先认为,大明还是对瓦剌有些恐惧的,毕竟有土木堡的前车之鉴,大明的许多官员都认为在野外没办法和瓦剌打,所以,大明必须在草原上给他也先找一个对手,让他没有精力南下,这才饥不择食地将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首领都暗中拜访了一遍,这也代表大明如今是没有北征的实力的。
大明没实力北征好啊!他也先最近还没工夫搭理大明呢,他现在最想做的是,他要继承汗位,成为蒙古大汗。
所以,也先正好趁此机会,宣布将于五月底在不儿罕山举行忽里台大会,号召蒙古诸部前来参加。
不儿罕山是蒙古人的圣地之一,蒙古语意为三神山,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死后便葬在这里,他本人也几次在不儿罕山躲过大劫,因此终生敬奉,每逢重要决策,都要入山朝拜长生天。
而忽里台大会则是蒙古人对于会盟的称呼,由蒙古各部落首领参加,推举大汗,决策征伐,没有得到忽里台大会承认的蒙古大汗是不被草原各部落承认的,成吉思汗就是在不儿罕山召开忽里台大会成为蒙古大汗的,就连成吉思汗这个可汗封号都是忽里台大会上的诸多部落首领共同给予的。
也先要在不儿罕山举行忽里台大会,其意不言而喻。
这个消息震动天下,大明锦衣卫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只是当锦衣卫的探子将消息传回京师的时候,朱祁钰却不在宫中,而是来了南台。
自从朱祁镇被赎回来之后,朱祁钰只来过一次,就是朱祁镇遇刺的那一次,剩下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来过,这次过来,也是他心血来潮,突然就想来看看朱祁镇生活得怎么样。
朱祁钰过来的时候,朱祁镇仍旧坐在水边钓鱼,一动不动的,即使孙继宗向他通报朱祁钰来了,他也只是轻声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仍旧没有起身来迎接朱祁钰。
朱祁钰对此也不恼怒,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朱祁镇的身边,也不说话,端起宫娥送上来的茶水便喝了起来。
朱祁镇见状,淡淡道:“皇帝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朱祁钰笑道:“朝政有内阁的王直等人处理,大都督府有于谦盯着,朕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皇兄呗。”
“皇兄最近过得可好?”
“我过得好,过得很好,过得好的很呢。”朱祁镇阴阳怪气地回答道:“南台这里风景秀丽,鸟语花香,水波潺潺,还有一座石桥相连,除了不能出去,其他都好得很,皇帝真是费心了。”
朱祁钰见状也不生气,而是笑着道:“皇兄满意就好。”
朱祁钰的语气甚是平淡,但是听在朱祁镇的耳朵里则满是嘲讽的意味。
朱祁镇立刻大怒,吼道:“皇帝,我想问问你,我还要在这南台休养到什么时候?”
“怎么?皇兄的身体已经养好了?”朱祁钰淡淡反问道。
“当然养好了。”朱祁镇立刻回答。
不过朱祁钰一句话便将他想要出去的念头掐灭了:“依朕看来,皇兄还没有养好啊,您的脾气如此暴躁,气大伤肝,想来还是要在南台多将养些时日。”
“你......”朱祁镇顿时无语,半晌才道:“皇帝,你打算就这样将我囚禁在这里?”
朱祁钰笑笑,道:“皇兄说的什么话,朕只是担忧皇兄身体,希望你在这里将身体调养好,哪里叫什么囚禁,皇兄去了一趟草原,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句话又将朱祁镇的火气勾引了起来,怒道:“我是你的皇兄,你是我的弟弟,要知道长幼有序,你要对我尊重点。”
朱祁钰冷笑道:“皇兄说的是,君臣有别,如今我是君,你是臣,君臣大于兄弟,皇兄何必非得揪着长幼有序说话呢,难道君臣之道忘了吗?”
朱祁镇的火气更大了,怒喝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会让你来监国。”
朱祁钰点点头,道:“皇兄的确是瞎了眼,居然会将王振那样的奸宦当做亲信,这才给了朕登基继位的机会。”
“难道是你勾结也先,将我北征的路线透露给他的?”朱祁镇质问道。
他的质问让朱祁钰笑得更欢了,反问道:“皇兄啊,当时北征的路线都是你临时决定的,我上哪儿知道去?诽谤君王可是死罪哦?”
“那你来杀了我啊,最好能诛九族,这样咱们兄弟俩就可以一起去下面面见父皇,让他评评理,看看你这个好弟弟是如何对待我这个皇兄的。”朱祁镇挑衅道。
朱祁钰没有立刻反驳他,而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这才缓缓道:“皇兄啊,朕真的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勇气,敢去面见父皇,要不要连皇爷爷和太祖太宗一块见见啊?”
朱祁镇心中一惊,问道:“你什么意思?”
朱祁钰冷笑道:“当然是和他们说一声,讲讲你在土木堡的丰功伟绩,详细说说你是如何决定北征的,又是如何胡乱修改进军路线,还有你是如何在三大营被瓦剌攻破时临危不乱,最终被也先捕获的。”
朱祁镇无语。
土木堡是他现在最不想提起的事情,那是他的黑历史,要是被他爹活着的时候知道了,那这个皇位是不是他的还不好说呢,大概率他爹会将皇位直接交给自己面前这个人吧。
二人相对无言。
朱祁镇怒火中烧,但是还不能发作,他真的想将手中的鱼线捆在朱祁钰的脖子上,然后将他吊在旁边的歪脖子树上,可惜他不能,只要他表现出一丝这样的敌意,那他就一定会被当场斩杀。
朱祁镇甚至都在怀疑,朱祁钰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挑起自己的怒火,让自己对他动手的。
朱祁钰却是安稳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强压怒火的朱祁镇微笑。
他这次就是无聊,过来逗朱祁镇玩的。
正在二人相持之时,王成却是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