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问道:“胡大人,你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胡濙缓缓道:“臣想说的是,石璞石大人此举导致了阿噶巴尔济的死亡,直接使朝廷谋划的大事付之流水,陛下是否还要他继续负责此事?”
众人心中一惊,立刻便明白了胡濙的意思,他这是想要追究石璞的责任了。
话说回来,按照胡濙的逻辑,石璞的确要在这件事上负最大的责任,正是他的计算失误,导致了阿噶巴尔济的战败,毁了朝廷的谋划,使得朱祁钰现在想要平衡草原的势力都做不到,石璞的确要背上这个锅。
但是这番话从胡濙的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
胡濙是什么人,那是朱祁钰明摆着要打压的,没看组建内阁的时候,王直这个曾经在胡濙手底下混过的人都爬到了他的头上吗?更别提拆分礼部的事情了,直接让胡濙失去了绝大部分权力,从那之后胡濙就没有全心全意为朝廷出过什么主意,也就是胡濙在朝时间太长,让朱祁钰没办法直接将其罢官去职,只得暂时养在了内阁之中,等待合适的机会再除掉他。
现在胡濙提议要追究石璞的责任,很明显就是想要做一根搅屎棍,扰乱内阁的正常运作,石璞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回来之后内阁肯定是待不下去了,降职又没有什么合适的职位,石璞只能调到南京,在那面找一个闲差,或者直接告老还乡,而因为土木堡的关系,能够接任他这个阁臣职位的人,朝廷并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到时候朱祁钰定是要非常麻烦的。也就是内阁首辅王直没法承担这次的错误,不然胡濙绝对会对他出手。
朱祁钰想了想,道:“若是石璞不再负责协调与也先对抗之事,胡大人可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
胡濙挺直了腰杆,朗声道:“臣请旨,举荐我自己来负责此事。”
众人又是一惊,这才明白胡濙的根本目的。
他这是耐不住寂寞了,在给自己争权呢!
其实想想也是,胡濙在朝五十年,太宗朱棣在位的时候就是他的亲信,负责满天下寻找建文帝朱允炆的行踪,后来又得到好太孙朱瞻基的信任,成为托孤五大臣之一,这种地位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谁能想到太上皇朱祁镇自己作死,非要亲征也先,结果来了个土木堡惨败,自己还被俘虏了,胡濙为了救他,屡次与朱祁钰发生冲突,不得不被朱祁钰架空,现在看来,他是不想再忍受手里无权的日子了,即便是坑了石璞也在所不惜。
不过话说回来,胡濙挑选的这个人选的确很好,石璞以前攀附过奸宦王振,属于在朝廷中有黑料的,坑了他,只要朱祁钰不出手,胡濙也不怕他做什么。
朱祁钰看着一脸自信的胡濙,心中别提多腻歪了,他还以为胡濙转性了呢,没想到还是为了权势在算计。
朱祁钰略带失望地问道:“胡濙,你这是要毛遂自荐?”
“是。”胡濙朗声道。
“胡濙,你必须要知道,这个事情肯定要常驻沈阳一段时间的,辽东苦寒,你的身子骨能受得了吗?”朱祁钰再次问道。
胡濙今年已经七十六岁高龄了,朱祁钰真不知道胡濙能不能扛得住辽东的寒风。
胡濙大声道:“陛下放心,臣虽然年龄有些大,但是平日里颇为注重养生,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好吧。”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朕答应你。”
胡濙从座位上站了出来,双膝下跪,叩首道:“臣多谢陛下信任,臣必当全力以赴,完成陛下重托。”
“希望如此。”朱祁钰低声道。
他心中实在有些不舒服,想了想问道:“胡濙,此事交于你负责,朕想知道,你去了辽东,打算怎么做?首要之事是什么?”
胡濙恭敬回答道:“臣以为,首要之事便是寻找出对也先心存怨怼之人。”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方才也说了,现在的也先如日中天,乃是草原上实力最强的人,尤其是这次剿灭阿噶巴尔济之后,也先在草原上更无敌手,你胡濙打算如何去寻找敢与也先对抗之人?”
的确,如今草原上也先已经再无敌手,胡濙打算从哪里找出一个和也先对抗的人呢?
这个问题开始盘旋在众人的脑中。
没想到胡濙微微一笑,立刻给出了答案:“陛下,如今的也先的确强大,先是击溃了脱脱不花,紧接着又击败了阿噶巴尔济,如今的鞑靼已经废了,绝计再也找不出可以对抗也先之人,但是谁说一定要在鞑靼里面找。”
“臣不会做这等无用之功,而是打算去瓦剌中寻找一位值得朝廷扶持的人选。”
去瓦剌里面找?这个主意说不准还真能成功。
众人恍然大悟,脑海中同时升起这样一个想法。
也先虽然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但是他也有缺点,那就是狡诈多疑,对于自己的利益看得极重,这从他释放太上皇朱祁镇那件事就能够看得出来。
所以,只要瓦剌中有人触碰到了他的利益,那么他一定会开始怀疑那个人心存不轨,瓦剌又没有锦衣卫,也先想要调查都费劲,那他只有一个选择,先下手为强,从各方面来打压那个人。
而瓦剌里这样的人多吗?当然多,朱祁钰不费吹灰之力就想到了几个人,赛罕王、阿剌知院、伯颜帖木儿,先不说这些人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但就说伯颜帖木儿,这位瓦剌贵族在太上皇北狩的时候对朱祁镇颇为照顾,双方关系极好,让朱祁镇给他写封信,朱祁钰办起来费劲,胡濙这个救命恩人应该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胡大人这个想法很是不错,朕同意了。”
“内阁起草一份旨意,交给胡大人带过去,让石璞回来吧。”
“臣遵旨。”王直恭敬回答道。
朱祁钰看看众人,问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其他人还有什么想上奏的吗?”
众人不语。
王直这时候却突然道:“陛下,臣这里还有一件小事。”
“王老爱卿请讲。”朱祁钰和颜悦色地说道,他向来爱恨分明,对于亲近自己的王直很是尊重,称呼都是王老爱卿,而对于和自己对着干的胡濙,则是直呼其名。
王直缓缓道:“陛下,近日内阁事务繁杂,诰敕房的人不够用了,臣请陛下准允,将中书科置于内阁之下,交给臣等直接管理。”
中书科是朝廷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政令的衙门,服务于皇帝,但是现在朱祁钰将绝大部分日常朝政全都托付于内阁,所以内阁就忙了起来,内阁里面的诰敕房中书舍人就有些不够用了。
王直今天提起此事,就是为了将中书科的中书舍人全都拿过来,为内阁服务。
“就这事儿啊。”朱祁钰无所谓地道:“朕答应了。”
他对中书舍人没什么感觉,因为有资格起草皇帝诏令的人都在翰林院,经常给朱祁钰起草诏令的就是商辂和彭时,这两个人全都是翰林院人,只不过工作暂时放在内阁,编制还在翰林院。
“臣谢陛下体谅。”王直恭敬道。
朱祁钰阻止了王直的谢恩,最后一次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见没人说话,朱祁钰直接吩咐道:“既然没人说话,那就散了吧。”
说完转身向殿后走去。
出了奉天殿,胡濙和高谷并肩而行。
高谷一脸担忧地看着胡濙,轻声道:“源洁兄,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要踢掉石璞,自己来接手这个难题呢?”
“这件事情很难吗?”胡濙微笑着问道。
高谷极为严肃地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比较难的,想要从瓦剌诸多贵族里找出想要反对也先的人,这一点就极为麻烦,更别提说服他们了。”
胡濙摇摇头道:“世用错了,我不是去找他,而是让那些人来找我。”
高谷自然很轻松就想通了胡濙的想法,但是他对此并不认同,问道:“我相信会有人来找你,但是时间呢?陛下未必会给你太长时间。”
“这个不难,回头也先称汗的时候我作为大明使臣过去庆祝,届时定是人潮汹涌,相信我怎么都能观察几个逆贼出来。”胡濙微笑着解答道。
原来如此,高谷点点头,然后道:“不过陛下有句话说的对,辽东苦寒,你这个身子骨能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石仲玉年龄也是不小,他都没什么事情,我怎么会发生意外?”胡濙回答道:“世用,你不知道,自从陛下拆分掉礼部之后,我就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现如今进了内阁,更是被王行俭压制到现在。”
“自古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不可一日无权,而我却是半分权力都没有,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只要能让我掌权,做什么都行。”
高谷看着满脸怨气的胡濙,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