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的威胁并没有引起朱祁钰心中的任何一丝波动,反而还有点想笑。
在朱祁钰看来,孙太后的一切坚持都有些莫名其妙,非但不是在为朱祁镇争取利益,反而更像是在宣示自己的权威,尤其是在金英的事情上,孙太后一改往日里的精明,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保住这个太监的性命,换一个人掌控不行吗?反正宫中老人多的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还都年轻,资历能力都不足,不然自己为什么要用兴安和舒良等人?还不是没有能担事儿的,都是无奈之举啊。
而且今天太上皇遇刺这件事也颇为古怪。
按理来说,自己才应该是那个最希望太上皇死掉的人,而且从现场的各种线索来看,自己都是幕后黑手,不过他朱祁钰明明没有做过啊。
还能有谁呢?
孙太后?不可能,朱祁镇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绝对不会对朱祁镇下手,这一点朱祁钰还是有信心的。
自己的亲妈吴太后?也不可能,之前吴太后在宫中并不掌权,手里压根没有可用之人,哪里能做到这种事情。
自己的皇后汪氏?更不可能啊,她最近正忙着善仪堂的事情呢,再说她在后宫也算是核心之一,颇为引人注目,做这种事情,不可能没有一丝风声的。
难道是也先?
朱祁钰一阵胡思乱想,不过脚下并没有停留,几步走到院内。
院内的大臣们见朱祁钰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胡濙出面问道:“陛下,太上皇如何了?此事打算如何解决?”
朱祁钰的思路被胡濙打断,回答道:“是胡爱卿啊,太上皇不是没事吗?”
“你说这件事啊,回头让东厂和锦衣卫调查一下,查出来人犯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部会审便是。”
听到朱祁钰没有排除掉朝堂的法司,而且安排也比较合理,胡濙便放下心来,不再说什么。
不过他不说,有人说,于谦这时候站出来道:“陛下可知此事是何人所为?”
“不知道,朕这不是让东厂和锦衣卫来调查了吗?”朱祁钰回答道。
没想到于谦又道:“此事单靠东厂和锦衣卫不足以让天下人信服,臣建议,命刑部也派出人手一同调查才是。”
一旁打酱油的刑部尚书俞士悦当即就懵了。
啥玩意?刑部来调查这事儿?此事涉及太上皇啊,敢毒杀他的人,大概率会和皇家有关,你于谦这是在坑我吗?我没得罪你吧?原本我和都察院大理寺一起审理就好了,出了问题三个衙门一起背锅,自己只需要承担三分之一就可以了,现在还要调查,那就是就不是三分之一的事儿了,出了问题,很可能要担上一个误导调查的名头,自己扛不起啊。
所以,俞士悦当即上前一步道:“陛下,于大人所言有误,我刑部既然要参加三部会审,那就不能参与调查,否则臣就无法保证审判结果的客观公正,况且此事涉及宫里,刑部并不方便出面。”
朱祁钰点点头,道:“俞尚书说的是,于爱卿,审案的事情还是听刑部的吧,六扇门那群衙役的确不适合调查此事。”
于谦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放弃了自己的想法,道:“陛下说的是,是臣思虑不周了。”
“无妨。”朱祁钰挥挥手,道:“咱们就别聚在此地了,各自回去吧,经筵之事稍后再说。”
“臣遵旨。”
大臣们无奈,好好的经筵,就这么被搅黄了,自己表现的机会也没了,不过自己还得认,毕竟太上皇遇刺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这时候谁敢跳出来,那就是一个死,嫌疑妥妥地会落到自己头上,锦衣卫那群杀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最擅长屈打成招呢。
还是讨论讨论到底是谁想要刺杀太上皇吧。
王直刚回到吏部,胡濙便找了上来,一起过来的还有工部尚书高谷。
这三位都算是保镇党,都是要想方设法保住朱祁镇性命的大臣,又都是老臣,所以经常在一起聚会,往日都是在酒楼或者各家府邸,今天事情比较大,胡濙和高谷便直接过来了。
吩咐亲信守在门口之后,三人坐定,胡濙便先开口道:“行俭,今天太上皇遇刺之事,你怎么看?”
王直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没怎么看,此事颇为诡异,老夫不好下判断。”
“难道不是陛下所为?”高谷问道。
王直摇摇头,道:“未必,陛下没必要做此事,而且即便要做,也不是这个做法。”
“但是只有陛下会做此事。”高谷否认了王直的说法。
“世用说错了,还有很多人会做,而且嫌疑比陛下高得多。”王直否认道。
“哦?行俭说说看。”高谷对于王直的说法很是奇怪。
王直笑笑道:“别人不说,单是也先就会做。”
“也先吗?”高谷陷入沉思。
刺杀太上皇,这件事也先的确做得出来。也先送太上皇回京,为的就是搅乱大明朝堂,但是他的目的已经被朝廷发现,所以目前朝廷还是比较安稳的,也先急着对脱脱不花动手,派人刺杀太上皇,不管成败,大明都安稳不了,毕竟最有谋害太上皇动机的就是朱祁钰,只要丢出一个死士,朝廷肯定会乱上一阵子,性价比高得吓人。
不过王直却没给他更多时间考虑,而是又丢出一句话:“外地藩王也会做。”
外地藩王?
的确也有可能,大明的藩王本就有造反的传统,尤其是宁王一脉,当年太宗朱棣从宁献王朱权手中骗到朵颜三卫,成功夺取天下,但是对之前平分天下的承诺却没有履行,还将朱权改封到了南昌,尽夺其兵权,宁献王朱权一直是愤愤不平,虽然他已经死了两年,但是谁知道继任的宁王朱奠培对朝廷没有怨恨呢?朱祁钰本来就不是正常继位的,搞掉他,朝廷必乱,朝廷乱了,宁王才有机会。
“还有,皇后也会做。”这是为了朱祁钰做的。
“杭贵妃也可能会做。”这是为了朱见济做的。
王直一连举了几个人选,都有可能会对朱祁镇起杀心,高谷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朱祁钰做的了。
“所以。”王直总结道:“天下有动机对太上皇出手的人有许多,未必是陛下所为。”
“而且单从此事的手段上来看,就更不像是陛下做的了。”
“什么意思?”高谷问道。
“世用忘了吗?陛下最喜欢的是借力打力,并不喜欢直接动手,所以,陛下最多就是提前知道此事,故意放纵刺客而已。”王直解释道。
“那在你看来,此事可能是何人所为?”高谷显然认同了王直的说法,继续问道。
听到高谷的问题,王直突然表情严肃,低声道:“老夫感觉,此事是太上皇自己做的。”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匪夷所思,高谷立刻陷入了沉思,一旁的胡濙也是沉默不语,半晌才道:“的确是有这种可能啊。”
胡濙想明白了,高谷却还没想通,抬头看向胡濙,一脸疑惑。
胡濙也知道高谷的疑惑,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自保。”
高谷略一思索,这才彻底想明白,感叹道:“太上皇此举,颇为高明啊。”
是啊,自己刺杀自己,能成功才怪呢,还可以顺便将黑锅扣到朱祁钰的头上,让朝廷上下都关注到自己,这样无形中就给自己增加了极大的安全性,因为眼下朱祁钰拥有杀死自己的必要性和手段,经历了这么一次暗杀,朱祁钰即便有其他手段也没办法下手了。
“唉,太上皇此举莽撞了。”胡濙也是叹了口气,不过和高谷的感叹不同,胡濙是替朱祁镇担心。
高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胡濙是担心朱祁镇往朱祁钰头上扣黑锅这件事被朱祁钰发现,平白得罪了朱祁钰,毕竟如今的大明皇帝不是他朱祁镇,而是朱祁钰,而且这件事一旦被朱祁钰知道,势必会激怒朱祁钰,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谁都说不准。
“那怎么办?”高谷连忙问道。
“怎么办?凉拌!”胡濙苦笑道:“这件事谁都没法处理,只能到时候劝谏陛下手下留情了。”
“提前找个人顶罪不行吗?”高谷提议道。
“找谁顶罪?谁敢顶罪?”胡濙反问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来抗下这份罪责。”
“那拖着不结案呢?”高谷又提议道。
胡濙看向王直,王直也是苦笑道:“世用,你这个建议要是被三法司的人知道了,今后就别想消停了。”
高谷无语。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突然,门外咚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王直出声道。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小厮,对着王直拱手道:“老爷,有人传来消息,孙太后仗毙了南台所有的公公和宫女。”
王直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然后和胡濙对视一眼,苦笑道:“事情已经很明显,就是太上皇自己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