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调查得很简单。
有能力掌握府库钱粮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司仓正副两个大使,河南治所开封府知府,自己身边的幕僚,还有就是他这个钦命巡抚河南右都御史。
自己肯定是不可能泄露的,谣言是幕僚发现的,也不可能是他,那么只剩下开封府知府和司仓正副两个大使,王暹倾向于是司仓大使或者副使所为,文官出身的他天然信任开封府知府多一些。
有了方向,调查起来便极为顺利。
很快,幕僚通过询问,便知道了泄密人。
很遗憾,王暹猜错了,答案不是他猜测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开封府的户房书吏。
区区一个书吏,王暹自然是不会客气,直接下帖通知开封府自己处理,户房书吏没有任何波澜地被抓了起来。
审讯的结果当天下午就送到了王暹手中,是有个人花十两银子从户房书吏口中买到了每日府库钱粮的数目,至于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买消息,户房书吏没有问,反正是拿钱办事,不会问具体原因。
王暹得到结果很是意外,随即召唤幕僚过来商议分析。
“先生,你说是什么人要买府库钱粮的数目?”王暹坐在官椅上问道。
幕僚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买卖这种消息,无非就是两种人。”
“都是什么人?”王暹接着问道。
“一个是地方上的富户,买这种消息来决定何时出手买地。”幕僚回答道。
“可能性不大。”王暹摇摇头。
朝廷早就冻结了这几个月的土地买卖手续,虽然百姓可以与富户私底下买卖,但是没法过户到富户名下,一般富户不大可能会冒这种险。
“另一个则是图谋不轨之人。”幕僚继续说出自己的分析。
王暹精神一振,问道:“你是说?”
幕僚点点头,回答道:“大人,我猜测可能与白莲教有关。”
“这个还真有可能。”王暹思索了一下,确认了幕僚的猜测。
白莲教自从唐宋时期出现以后,便经常掀起叛乱,元末的韩山童、刘福通都是白莲教徒,永乐年间也有刘化、唐赛儿起兵叛乱,向来是历朝历代朝廷头疼的一股势力,今年山东河南遭遇旱灾,这两地又是人口稠密之处,白莲教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天赐良机。
“帮我研墨,本官要将此事上奏朝廷示警。”王暹摊开一张纸,便伸手去拿笔。
幕僚连忙劝阻道:“大人莫急。”
“为何?”王暹奇怪道。
幕僚回答道:“大人,白莲教图谋不轨只是我等的猜测,暂时还当不得真,贸然上奏,恐怕朝廷大人们会嫌弃您多事。”
“况且此事根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户房书吏泄密而已,事情太小,您这样大费周章,必然会有人嘲笑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
“你有何建议?”王暹放下笔,点点头问道。
“大人。”幕僚上前一步,道:“其实此事您不妨交给厂卫处置。”
“厂卫?”王暹想了想,这还真是一个好主意。
厂卫本就是负责侦缉天下的,耳目众多,白莲教这种传统逆贼向来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而且这群人本就擅长打探消息,武力也不差,完全不像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样,还要担心白莲教的事后报复。
最巧的是,司礼监宦官舒良这几日刚刚抵达开封,手握不少东厂番子,这种机会对于他来说是属于天降祥瑞的大好事,正好让他把关注的重点都集中在此事上,免得他闲来无事打扰自己赈灾。
王暹提起笔,写了一封请帖,希望舒良今晚可以过府,有事情相商,但是他并没有写出具体是什么事情。
请帖交给差役,迅速送到了舒良所在的馆驿。
舒良手中把玩着请帖,微笑着对身旁的潘承道:“今儿太阳可是从西边儿升起来了,王都宪居然会请我过府议事,真是新鲜。”
“潘承,你说说,王都宪为何要请我过去啊?”
潘承笑道:“小人猜测,估计是王大人知道大人奉旨探听天下,兴许他是有什么为难事,要请大人帮忙遮掩一二。”
舒良摇摇头,道:“不可能,都察院那群御史们向来是目中无人,如今我内官又是这种境地,他王暹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官遮掩的。”
“那就是他有什么阴谋,文人奸诈,不可信,您还是别去了。”潘承又是猜测道,黝黑的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
舒良被潘承的表情逗笑了,边笑边说道:“哈哈,你个潘承,就别在这儿胡乱猜测了,本官好歹也是东厂的,他一个文官敢算计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况且王暹此人历来官声不错,没听说过他算计过什么人,为何他要突然来算计我呢?”
潘承脸上又浮现出惭愧的表情,诺诺道:“大人,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武夫,向来都是拎着刀解决问题的,心眼实在是没有那群文官多啊。”
舒良知道这个武夫的确是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于是笑着道:“别在这里作怪了,去把魏燕给本官叫进来吧。”
“对啊,魏燕是个读书人,这种事儿还是他主意多,大人果真是英明神武。”潘承立刻拍手叫好,顺便还拍了拍舒良的马屁。
不一会儿,魏燕被仆役带了进来,下跪磕头道:“大人,您叫小人有何吩咐?”
“起来说话吧。”舒良也是表现出了礼贤下士,抬手将请帖递给魏燕,道:“你先看看这份请帖。”
“是。”魏燕站起身,接过请帖看了一遍,问道:“大人,您是在猜测王暹邀请您过府的目的?”
舒良满意地点点头,反问道:“你以为王都宪为何要请我过府啊?”
魏燕思索了一下,答道:“大人,小人暂时还猜不到,不过小人猜测,此事必与大人有关。”
舒良有点失望,道:“潘大人猜测,王都宪可能要算计本官,亦或是有事相求,有为难之事请本官遮掩。”
“不大可能。”魏燕对着潘承拱拱手,算是道歉,接着对舒良回答道:“据小人所知,王暹此人乃是右副都御使,官声向来不错,做事也颇为老道,朝中又有诸多同年相助,不大可能会有事情请大人出手。”
“况且,他与大人历来是无怨无仇,您又是东厂督公,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来计算于您的。”
这番话其实也是舒良的看法,他还是很满意魏燕对于此事的看法,于是出声问道:“那你有何建议?”
“既然王暹邀请您过府,您去看看便是,他请您做任何事都别应下就好了。”魏燕出了个不错的主意。
是啊,反正是王暹主动邀请的,过去看看就行了,有事别答应,回来慢慢分析就好。
舒良对于魏燕的建议很满意,便挥挥手让他下去,对着潘承吩咐道:“叫人写个回帖,就说本官戌时会过府拜访。”
戌时,舒良准时抵达王暹的府衙,两人客气一番后,在桌子前对坐,桌子上只有几样小菜,双方的幕僚陪坐在一旁。
看着眼前的几样小菜,舒良有些不满,只是涵养让他没有发作出来,淡淡地道:“王都宪,今日请本官过来,不是为了小酌的吧?”
“若是小酌,这台面也略显寒酸了呀!”
“有何事情您还是直接说吧,本官还要回去整理奏报上奏陛下呢!”
王暹没想到这个宦官居然这么不给面子,还明里暗里地嘲讽自己吝啬小气,不由得心中怒火升起,淡淡地道:“舒大人,本官的确有事相商,并非特意邀请您过来饮宴的。”
“即使饮宴,如今河南也是大灾,开封府如今饥民无数,这些酒菜已是奢壕,平常富户都置备不起的。”
舒良其实只是抱怨了一下,按着习惯顺嘴嘲讽一下王暹而已,没想到王暹居然会反怼回来,不由暗骂自己嘴贱,没事和文官斗嘴干嘛,压着火气问道:“既然如此,那王都宪就有事直说吧。”
王暹也不想和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在一起太久,立刻道:“前几日灾民中谣传开封府府库钱粮不足,本官听说了,便遣人暗中探查此事,今日查到是一个开封府户房书吏泄露的,被本官抓捕,他招供说,是有人花了十两银子,从他手中买到了每日府库钱粮数目,本官派人去抓捕此人,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此人行踪。”
“本官奉旨赈灾,事务繁杂,并无多余精力,因此想将此事交给舒大人办理,不知舒大人可否接手?”
“哦?”舒良很是意外。
这事儿是属于赈灾的问题啊,为什么要交给我来做,于是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暂时先不接,回头商量一下再说。
却没想到魏燕在下面偷偷拉了拉自己的衣服,靠过来小声道:“接下来。”
舒良迷茫地看了看魏燕,不明白他的意思。
魏燕接着说出了四个字:“有人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