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面无表情,淡淡问道:“皇帝,哀家听说你在筹划和鞑子互市之事?”
“确有此事。”朱祁钰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事儿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整个京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传到孙太后的耳朵里也不奇怪。
见朱祁钰承认,孙太后接着道:“哀家并不想管朝廷政务,但是......”随即声音瞬间拔高,怒道:“你知不知道如今太上皇还在鞑子手里,你不思谋如何救回太上皇,居然还想和他们互市?你这是资敌!”
见孙太后发怒,朱祁钰连忙解释道:“太后,此事并非如此,还请听孩儿解......”
他刚想解释,孙太后立刻道:“解释什么?哀家就问你一件事,什么时候能救回太上皇?”
“这个......”朱祁钰对于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他虽然知道今年也先就会把朱祁镇放回来给自己添堵,但是他还真不知道也先啥时候会放朱祁镇回来,这方面他也没在意过啊。
再说了,他去救的话,大概率会改写历史,也先发现朱祁镇握在手里有价值,绝对不会像历史上那样轻易放他回来,怎么都得把他的剩余价值榨干了才行。
见朱祁钰不说话,孙太后的火气更大了,不禁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救他回来?”
“孩儿绝无此意。”朱祁钰连忙回答道。
“那好,那哀家就要你尽快拿出个法子,全须全尾地把太上皇救回来。”孙太后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立刻定下了时间:“这几天你就去找王直于谦那群能臣干吏把这事儿商量明白,回头报给哀家。”
“要是拿不出法子,那就让那群家伙别尸位素餐、窃居高位了,趁早告老回乡吧!”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朱祁钰听了孙太后的话,心里就清楚她今天找自己的意思了。
合着是找机会报登基之日的仇呢!那天为了阻止太后临朝,怼她怼得最狠的就是这两位。
朱祁钰笑了,挺直身子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朕必然会尽心竭力,尽早救回太上皇。”
“什么时候?”孙太后紧逼道,眼神中似乎要冒出火来。朱祁镇是她亲生儿子,她不能不着急。
“此事朕自有安排,太后还是教导好皇太子才是正事。”朱祁钰也不再自称孩儿,而是改成了朕,言语中提醒她,自己如今才是大明天子,这事儿太大,你还是别管了,看好了皇太子才是她最需要关注的事情。
孙太后被怼得一愣,她也知道朱祁钰话里的意思,这是拿她的宝贝孙子威胁她呢,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皇帝,你......”
“母后!”朱祁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转身一看,原来是钱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孙太后见钱氏进来,脑子立刻清醒了下来,借着钱皇后的到来给自己下了个台阶,道:“钱氏,你来了。”
钱皇后分别给孙太后和朱祁钰行了礼,对着孙太后道:“母后,陛下也不容易,如今瓦剌刚刚退去,南方还未平定,朝廷上下的大小事情都要陛下操心,我们就不要再给陛下添乱了。”
然后转身对着朱祁钰道:“陛下,您是太上皇的弟弟,救回您哥哥的事情就拜托您了,我钱氏满门都会感念您的恩情。”说着就要下拜。
朱祁钰哪敢受她的礼,连忙虚浮道:“嫂嫂言重了,朕必会竭尽全力操办此事的。”
“多谢陛下。”钱皇后脸上带着泪痕,轻声感谢道。
朱祁钰这会儿也感觉到了满场尴尬,对着孙太后拱手道:“太后,那孩儿就回去处理政务了。”
孙太后面色不善,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朱祁钰其实也没等她点头同意,说完话,转身就离去了。
待朱祁钰离开,孙太后仍然怒气冲冲,不过也不好对着钱皇后发火,只是自己生闷气。
钱皇后则是在一旁劝慰着,顺便挥退了侍候的宫女。
待宫女离开,孙太后突然露出笑容,对着钱皇后笑道:“钱氏,哀家真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演技,刚刚哀家都信以为真了。”
钱皇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表情中带着自得,旋即又浮现出一丝幽怨,叹气道:“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说的皇上自然不是朱祁钰,而是太上皇朱祁镇。
听了她的话,孙太后安慰道:“祁镇福气绵长,前阵子不是传回消息了么?他在草原并不缺吃喝,也先甚至还把自己的妹妹派过去侍候他呢,想来是无甚大事。”
旋即脸上重又浮现出一丝怒气,恨恨地道:“这个郕王,当了皇帝就不想着救自己的哥哥,每日只知道泡在军营里不理朝政,当初就不应该让他登基,直接让见深孙儿登基就好了。”
钱氏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流泪。
孙太后看着她,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大明官场有句话,内阁的云,宫里的风,说的极为恰当。
做官欲升迁,必须内阁那片云下雨,至于那片云最终能罩在谁的头上还要看宫里的风把云吹到哪里,这是一层意思。还有一层意思,再机密的事片刻之间宫里就会传出风来,此风所到之处,谁观知了风向便能趋利避凶。
当然,现如今内阁虽然重要,但还没有以后的地位,只是宫里的风,却是大明官员一直关注的。
第二天,朱祁钰和孙太后发生冲突的事情便传到了宫外,大明官场的官员们虽然没什么表示,但是私底下则是在偷偷议论,重点当然是朱祁钰什么时候可以拿出拯救太上皇的法子。
不过随着吵架的内容越来越清晰,就再也没有什么人敢继续讨论了,大家只是在默默观望,静待事情的发展。
原因很简单,王直是五朝元老,又身为吏部尚书,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议论他那不是在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吗?
于谦则是无所谓,自己管的是兵部,又不是礼部,番邦事宜与他无关,除非朱祁钰决定武装拯救太上皇,否则关他何事。但是派兵进入草原去救人?开玩笑,边关卫所干不了,三大营又废了,拿什么去草原?派什么兵?哪来的兵?
朱祁钰倒是召集了吏部、礼部和户部的尚书侍郎,据说在一起商议了整整一天,但是没什么结果,最后朱祁钰留下他们请客吃了顿饭,各自打发回家了。
时间缓缓过去,互市带来的波澜渐渐消弭,越发没人关注,但是互市这件事却是随着时间的临近越发重要起来。
最近最忙的就是户部,看在那十几万两保证金的份上,户部尚书陈循对手下官员下了死命令,这次互市必须搞好,细化方案必须用心,不许出任何纰漏,并且把责任下到个人,谁出了问题,他会亲自出面弹劾,请吏部在考功时重点考虑,至于侍郎一级的官员任免,他户部尚书是管不到,但是可以外派出去做布政使,或者带领十三清吏司去查账,大明一十三省,数百州府,上千个县,全查完,领头的也该告老还乡了。
兵部也很忙,这次互市设置在广宁中卫,就是后世锦州的位置,光是大明就涉及近千商户,衣食住行各行各业都有,甚至有的青楼都抽调人手去互市地点搭建帐篷,把业务拓展到关外,预计整个互市下来,参与人数会接近十万人,光是脱脱不花那面就会来上万人,这么多人放在大明边关,不派兵防着点怎么行。
于是,兵部尚书于谦以维持秩序为名,忙着抽调卫所去广宁支援,一方面维持秩序,一方面防备有人突袭榷场。
这个位置也是朱祁钰定下来的,一方面这里原本就重兵云集,广宁卫、宁远卫俱在,离辽东都司也不算远,南面还是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即使互市有变也有足够的兵力。
另一方面则是,这地方和瓦剌隔着整整一个鞑靼,这次互市原本就是只和脱脱不花交易,也先想要插手也很不方便,脱脱不花不会轻易让他率大军过来,女真人如今只是跳梁小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实力,安全性上有所保证。
其实朱祁钰还隐藏着一个小心思,那就是尝试开启海运,试探一下江南大族的态度。要知道,这次互市规模大、时间紧,除了从京师走辽西走廊运过去的货物外,江南大族要想参与进来,就必须走海运,从锦州的七里河上岸,时间才能赶得上。
朱元璋的禁海令一直是后世诟病的存在,而江南大族垄断海贸便是以此为法理依据,大明历朝历代的皇帝几乎无一不想开海,除了朱棣这个自己打天下的马上皇帝之外,仅有少数几次开海,而且都不能长久,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这条禁海令的存在。
朱祁钰作为未来穿越过来的人,自然是知道海外的财富有多少,海运的作用有多大。虽然开海难度重重,但是至少可以借此机会先做一下试探,了解一下控制在江南大族手中的海贸船队有多大规模,以此为以后正式开海做准备。
为此,朱祁钰特意召见了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卢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