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直起身子,转头对着城外道:“陛下当如何解此危局?”
“是啊,该怎么解呢?”朱祁钰也是没辙。
他并不是很熟悉如何打仗,唯一一次当兵的经历还是在元朝,那会儿的蒙古大军远征欧洲,一路上所向披靡,基本没有什么人能挡得住,但是......
他也没打多久啊!
没打下来花剌子模就挂掉了啊!
再说,蒙古人的战法和明军的战法完全不同,而且他只是一个小卒,还是汉卒,基本上就是属于炮灰的类型,谈不上什么指挥的。
朱祁钰盯着混乱的战场,一言不发,他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可以扭转战局。
压抑的阴云笼罩在城头上的一干大佬头上。
半晌,还是于谦站了出来,道:“陛下,战局已定,当命旗手卫前行一百步,掩护溃兵到城下躲避。”
朱祁钰看着他,问道:“真的就没有法子逆转战局了么?”
于谦叹了口气,道:“陛下,眼下这情形,能保住这些士卒就算好的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打仗这种事儿,只要有一方的军队失败逃跑,那就很难将溃兵再组织起来抵抗了。
为什么孙子兵法提到,军伍当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说的就是军队的最理想状态,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的东西。
一般军队被围,不乱已经是不错的事情了,更别提逃跑路上了,能不对战友动手已经是难得的事情,更何况眼下这支明军不过是七拼八凑到一起的。
朱祁钰点点头,表示认可了于谦的想法,吩咐道:“传旨,命旗手卫前行百步,阻拦敌军。”
有人下去传令,朱祁钰则是转头望向远方。
那里,大股的溃兵正蜂拥而来,期间还夹杂着一些蒙古服饰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向着京师奔涌。
溃兵很快就到了近前。
见到旗手卫正严阵以待,大家的心立刻就放松了下来,有人拦阻敌人,自己也可以尽快逃到京师,到时候就安全了。
不过大家也都是上过战场的,敌人毕竟还在追赶,那么也就没必要冲击旗手卫的阵营,大股溃兵在旗手卫阵前分成两股,绕过他们来到德胜门前。
城下立刻就喧嚣了起来,一些人开始鼓噪,要求开门放他们进去。
朱祁钰看着城下,扭头问于谦:“这些溃兵怎么处理?”
于谦连忙道:“此事非战之罪,况且眼下京师缺人,还请陛下开恩,安抚即可。”
朱祁钰立刻就知道于谦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道:“于爱卿误会了,朕没有要降罪的意思,而是想知道眼下这些溃兵怎么安排?”
于谦有点尴尬了,思索了一下回答道:“眼下鞑子正在追击溃兵,去哪个门都不能放他们进来,暂且让他们在城下安身吧。”
“一会儿蒙古人追来了怎么办?”朱祁钰追问道。
于谦一指城墙附近的民居道:“让他们分散到民居附近去躲避。”
这个法子的确不错。
蒙古人擅长骑射,但是甲胄略差,不善巷战,溃兵躲到民居中,一般骑兵是不敢进去的,进去也施展不开,相对来说还算是安全些。
如果都聚集在城下的话,蒙古人一阵箭雨过来,那伤亡肯定小不了。
朱祁钰点点头,旋即又补了句:“告诉他们,如果有鞑子敢追进去就不要客气。”
“这个恐怕很难。”于谦道:“溃兵之所以为溃兵,就是因为他们是溃逃回来的,胆气已经散了,不休整的话,恐怕没什么战力。”
“朕知道。”朱祁钰道:“那就再加一句,朕打算买点鞑子的人头,五两银子一个,想赚钱的话,就别怂。”
“五两?”于谦吓了一跳,道:“此赏格未免过高了些。”
然后立刻就想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道:“也是,赏钱不够,他们也不敢动手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另外,告诉他们,朕只认脑袋。”
“只要是有人拿着脑袋过来,那朕就给银子,绝不拖欠。”
“臣,遵旨。”于谦答道。
消息很快传了下去,溃兵听了安排,都绝对这么做不错,便纷纷散开,跑进了民居之间躲避。蒙古骑兵见状,也是跟了进去。
反正是一群溃兵,也不大敢反抗,都是移动的战功而已,为何不去取。
战局便逐渐从城下转移到了城外的大片民居之间。
不一会儿,城下有人报信,说是发现了都督王敬.
不过等王都督走上来,朱祁钰才发现王大都督的形象不是一般的凄惨。
铠甲破了,身上好几道刀口,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鲜血,脖子上还缠着一条布带,估计是拼杀的时候被敌人划破了脖子。
不过朱祁钰没有在意这些,刚要开口,却听到于谦厉声问了出来:“王敬,你还敢回来?”
于谦是城防总指挥,朱祁钰明旨任命的,负责整个京师的防御任务,毫无疑问,王敬明明白白属于他的下属,这时候问出来这种话也属于正常。
王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抱拳,先行了个礼,却突然发现朱祁钰还在,连忙单膝跪倒:“臣王敬,拜见陛下。”
朱祁钰这会儿心情也不好,没有让他起来,而是反问道:“王都督,你对于此次战败,可有何解释?”
王敬听到朱祁钰的问话,连忙抬起头答道:“回陛下,臣有罪,还请陛下开恩。”
朱祁钰的话里已经表露无遗,这场仗的结论就是败了,作为主帅,他不承担责任谁承担责任?
“此战关系社稷安危,外面鞑子攻城,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因为你而险象环生,陛下为何要开恩于你?”于谦厉声道。
扭头对着朱祁钰道:“还请陛下下旨,严惩王敬。”
朱祁钰摇了摇头,问道:“于爱卿,你是兵部尚书,给朕说说吧,打算如何处置他?”
于谦立刻答道:“当斩立决!”
王敬一听,脑袋立刻磕的咚咚响,祈求道:“臣知罪,还望陛下开恩,留臣一条命,好去城外杀敌。”
朱祁钰撇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战前斩杀大将,不吉利啊。”
王敬听了,心里欢喜至极,连连叩首:“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
这话一出,至少不用立刻就死了,回头再托人转圜一下,说不定就能保住一条命呢!
只不过于谦不大同意朱祁钰的观点,道:“陛下,依大明律,凡守边将帅被贼围攻城寨,不行固守而辄弃去,及守备不设为贼所掩袭,因而失陷城寨者斩。”
“已临战阵与贼交锋而先自退缩,处以斩耳。”
“都督王敬先是败退,后又临阵脱逃,明犯大明律多条罪状,故而当斩!”
于谦不愧是在兵部混了好多年的人,对于大明律的兵律熟悉非常,立刻就指出了杀王敬的法律依据。
朱祁钰刚刚登基,对于这些法律条文压根就不知道,只是摇了摇头,道:“暂时先别杀他,留着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于谦脑子有点蒙,大声道:“鞑子眼下已兵临城下,社稷危在旦夕,此时不杀王敬,何以服城外将士?”
朱祁钰摆摆手,道:“于爱卿多虑了。”
“朕只是想知道,原本守土城守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跑回德胜门了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大明将士放弃立足之地,跑出土城的?”
王敬一听朱祁钰这么问,立刻磕头答道:“臣要弹劾监军太监黄兴。”
“此战因他而败?”朱祁钰问道。
王敬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朱祁钰略微思索了一下,道:“眼下战事紧急,你且先下去休息一下,明日写个奏折呈递给朕看看。”
停顿了一下,朱祁钰又强调道:“实话实说,不得有夸大之处。”
“至于功过是非,朕自有评判。”
王敬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请安下去了。
他这会儿的心已经安稳了许多,毕竟朱祁钰没有立刻砍了他的脑袋,而且还有机会自辩,那么他有把握将绝大多数责任都推出去,让那个死太监承担责任去吧。
他也不怕黄兴说谎,毕竟战场上那么多人都在看着呢,谁的责任一清二楚。
虽说黄兴在后宫也有靠山,不过这次情况还是有所不同的。在一场关系到江山社稷的战役里犯错,哪怕是他的靠山刘马太监刘永诚也罩不住他,内宫里的金英自己都要小心低调,更加不会出手,至于外庭,武勋们在前些天的土木堡战死了许多人,连英国公张辅都把命丢在了那里,出于朝政平衡的考虑,朝廷也不太可能会对他下手,更别提被王振压制了好几年的文官集团,这次不参与进来就算是厚道了,何况王振已死,眼下正是他们报复宦官集团的天赐良机,怎么可能不对黄兴下死手。
所以,王敬目前可以万分确定的是,他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情,最多就是被降职,性命是无忧的,而那个死太监......
王敬冷笑着想:你个死太监,看你怎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