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试探着问道:“要不陛下说说太行山?”
朱祁镇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微笑着道:“既然伯颜兄弟想听,那朕就给你讲讲。”
“洗耳恭听。”伯颜本就对汉人的文化感兴趣,又跟朱祁镇混了这么些日子,也学会了一点成语。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太行山乃是我大明京西屏障,山势雄奇,关隘众多,壶关、承天镇(娘子关)、紫荆关均在其列。”
“不过关隘众多,也就意味着小径也是不少的,著名的太行八陉,伯颜兄弟听说过吧?”
伯颜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朱祁镇笑笑道:“太行山横跨山西和北直隶,绵延数千里,其中必有穿山而过的峡谷通路,太行八陉便在其中,而且最为著名。”
“东晋郭缘生在述征记里提到,太行山首始于河内,自河内北至幽州,凡有八陉。”
“第一曰轵关陉,今属河南府济源县;”
“第二太行陉,第三白陉,此两陉今在河内;”
“第四滏口陉,对邺西;”
“第五井陉,第六飞狐陉,第七蒲阴陉,此三陉在中山;”
“第八军都陉,在幽州。”
“太行陉,阔三步,长四十里。”
“这太行八陉自古有之,典故众多,伯颜兄弟可想详听?”
伯颜立刻点点头,笑道:“劳烦陛下了。”
朱祁镇摇摇头,笑道:“那朕就开始说了。”
“先说这第一陉轵关陉。”
“轵乃是战国时魏国城池,其西有一穿山小径,名曰轵关,这轵关陉便因此而得名。”
“秦昭王时,秦将白起率秦军下轵道,收降韩国野王,随即切断太行道,隔绝了韩都新郑通往上党之路。”
“上党守冯亭不愿投降,改投降于赵国,引发了秦赵之间的长平之战。”
“哦,对了,之前伯颜喜欢的唐初武将尉迟恭便在此守过关。”
朱祁镇笑呵呵地道。
“此地的确是历史悠久,不过长平之战是什么?”伯颜问道。
朱祁镇笑道:“这便是要提到太行八陉的第二陉太行陉了。”
看着伯颜满脸求知欲的表情,朱祁镇继续道:“太行陉乃是古南阳所属,北达京师,南通河洛,全长近三百里,沿途关隘众多,刚刚说的野王城,便在太行陉的南端出口。”
伯颜呵呵笑道:“我还以为陛下刚刚提到的野王是哪个古代部族首领呢。”
朱祁镇也是笑了下,接着道:“自野王城入太行陉,行数十里,便是高平县,高平以北便是长平。”
“当年秦国拿下野王城,沿太行陉而上,意图拿下韩国的上党郡,上党守冯亭便投降了赵国,赵国派大将廉颇驻守长平,意图阻拦秦军。”
“秦将白起用反间计离间赵王与廉颇,赵王中计,以赵括替换掉了廉颇,然后......”
朱祁镇这里顿了一下,伯颜连忙问道。
“然后,赵括中了白起的诱敌之计,轻兵冒进,结果被白起断了粮道,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三十二年之后,秦灭赵。”
伯颜叹道:“赵王昏聩啊。”
朱祁镇也是叹道:“是啊!”
“陛下不必介怀。”伯颜以为朱祁镇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出言劝道。
朱祁镇摇摇头,接着道:“不说这个了,朕接着说其他的几个太行八陉。”
伯颜点点头。
朱祁镇收拾了下心情,继续道:“第三陉白陉,问世于何时已不可考,但是春秋时便已有此名,当时的齐国伐晋走的便是此路。”
“不过白陉没什么著名的典故,朕就不多说什么了。”
“第四陉滏口陉,沿峭壁而行,唐代设立风月关。”
“第五陉井陉,临近山西阳泉,井陉古道关口狭窄,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土门关、故关、承天镇均在此处,土门关更是天下九塞之一。”
“当年始皇帝薨毙,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秦亡之后,六国复立,汉朝的大将韩信便在此地对战赵国陈馀,韩信在此地背水一战,背靠大河立下营寨,以自身为诱饵,引陈馀来攻,而他却派人偷袭井陉口,赵军大乱,全军覆没,韩信一战成名。”
伯颜点点头,道:“韩信的确是名不虚传,居然敢背水立营,真是自古以来的兵法大家。”
他对汉人文化感兴趣,当然听说过汉初三杰的淮阴侯韩信。
朱祁镇笑了笑,道:“当年淮阴侯还未发迹之时,曾被当地的泼皮无赖折辱,不过他并没有在意,终是成为兵法大家。”
“第六陉是飞狐陉,也就是飞狐口,伯颜兄弟应该知道。”
伯颜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那我就不多说了,接着说第七陉蒲阴陉。”朱祁镇道。
“蒲阴陉与飞狐陉临近,同样是关隘险峻。”
“伯颜兄弟刚刚提到的紫荆关,便是这第七陉蒲阴陉的关隘。”
伯颜听到紫荆,精神突然一阵,问道:“这紫荆关地势如何?”
“自然是险峻非常。”朱祁镇答道。
“那关隘呢?”伯颜接着问道。
朱祁镇笑笑道:“紫荆关始建于战国,我大明都城北迁之后,此地便是最重要的关隘之一,自然是坚固无比。”
“我听说紫荆关周围有不少小路?”伯颜问道。
“小路?”朱祁镇想了想,道:“这个朕还真不知道。”
伯颜想了想,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
是啊!他一个大明皇帝,心中装的是天下,哪里会关注一个紫荆关附近有没有小路。
想到这里,伯颜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道:“那第八陉呢?”
朱祁镇听到伯颜的问题,脸色暗淡下来,道:“军都陉,便是此次朕的进军路线。”
伯颜拱了拱手,道了声抱歉。
朱祁镇摆摆手,强笑道:“无妨。”
看到朱祁镇兴致不高了,伯颜也就不再接着问,只是道:“眼下天色已晚,外臣就不在此多留了,陛下早些休息吧。”
朱祁镇点点头,道:“那朕就不留伯颜兄弟了。”
“袁斌,替朕送送伯颜兄弟。”朱祁镇吩咐道。
袁斌一伸手,道了声请。
伯颜起身,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朱祁镇一直目送伯颜帖木儿离开,脸上的表情才渐渐转为阴沉,然后又慢慢变成了笑脸,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
正统十四年十月初一,也先带着太上皇朱祁镇,兵临大同东门,瓦剌大军正式开始南下,攻伐大明。
急奏传来,朱祁钰正在御书房与兵部尚书于谦和武清伯石亨讨论御史任宁进献的诸葛亮八阵图。
对于这玩意,朱祁钰并不熟悉。
虽然他已经轮回穿越了几十次,但是却没有穿越到过三国时期,自然就不会有机会见到大名鼎鼎的诸葛亮。
况且兵法在古代都是不传之秘,即使他见到了诸葛亮,也未必能看到传说中的八阵图。
因此,当他见到监察御史郭仲曦的奏折时,心中的好奇感立刻充满,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他的建议,召见了御史任宁,拿着他进献的八阵图交给于谦和石亨讨论研究。
御书房中,几个人围坐在朱祁钰的书案前面,看着那幅所谓的八阵图。
兵部尚书于谦对着朱祁钰道:“陛下,三国志蜀书记载,亮长于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丘法,作八阵图,咸得其要云。”
“不过这八阵图早已失传,臣也不知道任御史所献的是否就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
“武清伯是行伍出身,对此图有何看法?”朱祁钰对石亨问道。
石亨是军人,打仗打了十几年,对于战阵之法熟稔无比,笑着对朱祁钰道:“回禀陛下,臣观此图军阵布局,相互之间颇有章法,兴许是真的。”
兵部尚书于谦看了他一眼,道:“晋书桓温传中曾言,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行相去二丈。温见之,谓此常山蛇势也。”
“臣观此图,确是分为八阵,不过却无垒石。”
“臣不认为这是真的。”
这会儿于大人的文青病又犯了,咬文嚼字地考据道。
石亨见顶头上司反驳,也没敢吱声。
朱祁钰呵呵笑道:“此图不论真假,皆是任御史的拳拳爱国之心,朕对于真假,并不太在乎,只是在思考如何奖赏他。”
于谦石亨对于朱祁钰的胸襟很是佩服,一起行礼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二位爱卿不必如此。”
“朕今天招你们前来,只是为了看看这八阵图,议一议这图能用在何处?”
石亨想了想,答道:“此图乃是两军对阵,且均需步兵对阵,面对瓦剌骑兵,恐怕用处不大。”
于谦也是点点头,道:“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臣以为这阵法只能用作参考,真正对阵瓦剌,用处未必有多大。”
朱祁钰赞许地点头道:“朕也以为如此。”
正说话间,突然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启禀陛下,大同总兵郭登急奏。”
朱祁钰腾地一下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