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竞川的老房子自己还住着呢,就被别人惦记上了,惦记它的不是别人,正是看不起青砖大瓦房的徐晋杭。
徐晋杭现在住的屋子是村里孤寡老人留下的,尽管王满囤找人给修缮过,依旧又破又旧,好几个地方下雨会漏水,院墙也没有围的。
其实换成一般人家,家里的男人早就挖了黄沙和泥,等天气暖和了,晒些砖头修补修补,也就和村里的房子差不多了。
但徐晋杭不会啊,他也懒得动手,就打上了霍竞川的老房子的主意。
霍竞川的老房子矮小归矮小,可特别结实,屋顶铺着厚厚的草垫子,院墙是用荆棘围成的,徐晋杭看不到里面的全貌,但从村里人的口中知道,这房子在村里是很不错的。
“大队长,他盖了新房,就应该把旧房子让出来,我可以给他钱,我那个房子花了三十,我不住了,钱给他。”徐晋杭站在大队部办公室,说得口沫横飞。
王满囤正在制定春耕计划,还有霍竞川提过的荒地种蔬菜的事,他也要好好合计合计,闻言,抬起眼皮撩他一眼。
“小霍的老房子?那我可做不了主。”
“为什么,都是队里的房子,你为什么做不了主?狼崽……霍竞川不听你的?大队长,他不过是个普通的村民。”徐晋杭对于王满囤的答复很不满。
“他盖房子不是用的村里的材料。”还有就是那块地严格意义上是傅家的宅基地,霍竞川买下了傅家的房子,包括那块地的使用权,大队的资料里是记录得清楚的。
傅家和傅老太太的夫家鼎盛时期没少造福乡里,前进大队一些人曾经还是他们家的长工,受过他们家恩惠的,要不然,傅家的那栋大房子不可能好好的保存到现在不被人觊觎。
除了霍竞川凶名在外,也有大家感恩傅家的原因。
所以,霍竞川老房子的位置换成别人,王满囤是不允许盖的。
自从规定盖房子要申请宅基地开始,生产队不仅要负责批给社员们土地,还要分给村民们盖房子所用的材料,比如泥沙,秫秸等。
霍竞川那个老房子,材料全部是他自己从山里弄来的,包括搭围墙用的荆棘,一点没用大队的,王满囤才没那个脸把房子要回去。
再说,上头又没有规定一个人不能占两块宅基地,他干嘛要去做那个坏人呢!
王满囤懒得和徐晋杭解释那么多,只说了一句:“那房子你不用想了,拆了也不会给你住,再啰嗦,现在的房子也不给你住。”就将人打发了。
三十块钱买那栋破屋已经是王满囤看在他是知青的份上了,还想三十块买小霍家?算盘打得挺响的。
徐晋杭气愤地回家,沈安宁正在准备晚饭,柴火乱七八糟堆在炕边,屋子里烟雾弥漫,这哪里像个家,分明是个乞丐窝。
徐晋杭一脚重重踹在门上,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门哐当倒地,彻底坏了。
“晋杭,你干什么?”沈安宁吓得尖叫,“没有门,我们晚上会冻死的。”
徐晋杭和沈安宁自然是冻不死的,这会儿已经过了最冷的时候,晚上很少下雪了,徐晋杭好歹还有两条厚被子,两人合力把门抬起来,靠在门框上挡住风,明天还要找人来修。
徐晋杭喝白粥,米是从县里买回来的糙米,只买到三斤,沈安宁依旧吃红薯,从知青点搬过来后,还没有清理地窖,红薯就随便放着,好多都有些冻坏了,要快点吃掉。
“米是黑市买的,花了三块多,我还买了一点面粉,本来想买一只鸡,但是鸡要六块钱,我带的钱不够。”沈安宁说道,她出门,徐晋杭只给了十块,十块钱不算少,但是要在黑市买细粮买肉,那还真不经花的。
“知道了。”徐晋杭自顾自吃完,坐在炕上数钱,他下乡时带了两百多,这些钱,他爸说一半用来过日子,还有一半是走关系的。
以当下的工资收入水平,两百块是一些工人一年的工资了,他们靠这点工资养活一大家子,到了年底还有结余。
就是在徐家,这钱也很够花的,徐父作为政府人员,虽然收入比不上陆国平这样又有技术又有职位的大厂厂长,但每个月的票证并不少,粮油不缺,只是工业券和珍贵的四大件票比较难得。
徐母是城市户口,凭粮油本每个月也能花钱买到供应,她是没有工资而已。
和大多数普通工人家庭相比,徐家并不穷的,徐父给钱也大方,三个儿子,另外两个都工作了,不仅不需要他补贴,还能反过来孝敬他,他以为两百多,徐晋杭怎么样都能用上一年。
徐晋杭数着钱,他现在手里头的钱全部加起来不到一百块,而父亲交代的被选为工农兵大学生的任务八字还没一撇,他这次给家里写信就是要钱的,他清楚自家的家境,认为要到钱并不难。
他一直想岔了,在火车上见到陆知青后便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徐晋杭觉得自己是本末倒置了,他应该先专注自身,等他获得了回城的机会,陆知青自然能看到他的优秀。
至于沈安宁……
徐晋杭抬头看向正在洗碗的沈安宁,为了节省柴火,她用的是冷水,一双手被冻成了红萝卜,他心下怜惜,安宁很好,安宁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喜欢他,情难自禁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沈安宁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全心全意地爱慕他,徐晋杭都知道,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以后,就算他不要她了,也会安顿好她的。
“那你趁着你们女人还没正式上工,抽时间多跑几趟县里,买只鸡回来吧,你也要补一补。”徐晋杭说道,他太久没好好吃顿肉了,这没有油水,身子骨就虚的厉害,连晚上那事,他都有心无力的。
“哎!”沈安宁高兴地应了,他在关心她呢!
……
另一边,陆西橙和霍竞川也在数钱,杨继忠过两天要去省城,陆西橙托他带了些吃的,本来是想做肉酱,可惜肉不缺,玻璃罐头却用完了,只能再做些肉干和咸肉,她还给家里送了二十斤棉花,留给他们明年冬天做衣服。
随着东西一起带去的还有好几封信,给孩子们的,给爷爷奶奶的,陆西橙没事就画画,她把一些画塞在信封里,给他们看看她在乡下的生活。
霍竞川把一封信撕开,这是陆家寄的,因为大雪的缘故,送来的特别慢,他刚从邮局拿到,还有一个包裹。
包裹里是陆西橙的几件春天穿的衣服,还有一双运动鞋和两双小皮鞋。
陆西橙穿上鞋走了两步,挺舒服的。
她下乡后还从来没穿过小皮鞋呢,尤其入冬后,不是棉鞋就是雪地靴,猛然穿上漂亮的小皮鞋,美得不要不要的。
“我以后多留意鞋票,再买几双新的。”霍竞川看她欢喜,他心里也高兴,抽出信封里的钱,“你家里给你寄了一百块钱。”
这次倒是没有票,机械厂郑厂长的儿子半年后也要下乡,陆家要支援一点,陆西橙下乡时,他们就向这些同事借了不少,人情往来,关系都是这样处起来的。
“我都说了我有钱花的,他们怎么还寄呀!”陆西橙在小本本上记下进账一百,这是上次霍竞川记账的本子,陆西橙重新整理过了,账目更加简单明了,支出和收入都写得清清楚楚。
先前霍竞川给的存款金额是三万二,这部分钱没有动过,入冬前他又卖了一次野物,交给她五千五百多,拿了一百零用。
陆西橙自己的两百多,加上这次的一百,零头不算,一共是三百。
中间霍竞川用工分换的钱,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收入,统共有七十。
然后卖五百斤面粉赚了七百五十块。
这差不多是所有的收入。
花的也不少,最大的一笔支出就是盖房子,霍竞川前前后后拿了两千两百块,砖头和瓦片都买得多,砖头买了三万块,盖房子只用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堆在院子里,这时候有钱买不到好东西,有机会肯定要多多的买。
像大队长家,支书家,会计家等大队上条件不错的几户,都寻思着从霍竞川这里买点砖头回去,谁家没有破屋一两间啊,总归能用上的。
还有买生活用品、棉花等等,也陆续花了两百来块,霍竞川还买了辆自行车,两百七十块,陆西橙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就是还有三百多不知道花到了哪里。
陆西橙没问,霍竞川不会乱花钱的,她信任他。
“我们一共有三万五千多。”
“小财迷。”霍竞川见她算钱算得都不理他了,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放到她面前。
陆西橙还没看清楚呢,他又快速把纸拿走了。
“什么呀?”陆西橙合上本子,就要翻他的口袋,“给我看看。”
霍竞川躲开她的手,将人圈在怀里:“你猜!”
“我猜不着,”陆西橙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给我看一眼嘛?”
“叫我什么?”霍竞川挑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小巧精致的皮肤上摩挲,“多叫几声,我就给你看。”
陆西橙嘟起嘴,低头,啊呜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牙齿一顿乱磨。
刚认识那会儿怎么没发现这狗男人有这种恶趣味呢,老是哄着她喊哥哥,陆西橙偏偏不如他的意。
霍竞川尽职尽责当着磨牙棒,还帮她撩散落下来的头发:“轻点,别磕了牙。”
陆西橙:你信不信我给你手指咬掉?
她只磨了一会儿便嫌嘴巴酸,趴在他怀里,手指不老实地在他口袋里摸来摸去。
“怎么没有呢?”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陆西橙不死心,“你是不是藏起来了?”
说着她又去摸裤子口袋,霍竞川连忙拦住她,这小祖宗,他只穿了条单裤,可遭不住她乱摸。
霍竞川从袖口把纸抖出来放进她手心:“在这儿。”
陆西橙打开其中一张,纸张带着他的体温,上面写着永宁县人民政府介绍信,盖了公章。
陆西橙惊讶:“你什么时候弄的?”
“买完拖拉机去公社填写资料时顺道拜访了齐书记,请他帮忙的。”霍竞川说道,“等春耕前,我带你去一趟省城,我们去把照片拍了。”
“好。”陆西橙看着介绍信,这年头的人出个门非常不容易,介绍信不是能随便开的,必须有正当的理由。他们这个介绍信上的理由是帮学校采购学习用品。
县里的书店关门后,学校虽还开着,但孩子们读书买纸笔却非常困难,齐书记让霍竞川给公社小学买些铅笔和本子回去。
“齐书记批了条子,这样的采购不需要票。”如果是私人购买,有些学习用品还要工业券才能买。
“那我们多买一些吧。”陆西橙说道,“我问问林舒他们要不要。”
他们平时学习都是用树枝在泥地上划拉,偶尔有人下乡带了纸笔的,也不舍得用,用完就没了,买不到新的。
陆西橙还想买一些作为给孩子们学习的奖励,送纸和笔比糖果更让他们开心。
那些经常跟着她学习的孩子,孩子自己包括他们的家人冬天给她送了不少柴火,还有白菜萝卜红薯等蔬菜粗粮,虽然东西不值钱,但陆西橙知道,这已经是他们能表达的最好的谢礼。
第二天早饭时,陆西橙提了要去省城买文具的事,除了刘小草外,几乎每个人都掏出了钱。
林舒直接把五块钱塞给她:“帮我买一盒墨水,剩下的钱全部买铅笔,能买多少买多少。”
林舒下乡带了支钢笔,本子也有,但钢笔是宝贝,她舍不得用,铅笔不一样,几分钱一支,她还是用得起的。
“我也要我也要。”大家都跑回屋拿钱,陆西橙在后面喊,“我还没去呢,你们不用着急。”
“钱给你才放心。”林舒笑着把一碗浓稠的玉米碴子粥放到她面前,“有这么好的机会,不买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