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是当今圣上的生辰,圣上会在兴庆宫宴请文武百官,也会在今日大赦天下。
柳季身着绯色官袍,将手上所有的案宗收拾干净,几乎带着必死的决心迈入了皇宫的大门。
在陛下最高兴的日子做最扫兴的事,他还真是有愧陛下的信任。
“柳大人今日瞧着怎么如此憔悴?”宋焕看着迎面走来的柳季,他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看着就像是没休息好。
柳季抬眸看向面前的五皇子,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之色:“五殿下安,殿下看上去似乎也不太舒服。”
宋焕冷冷一笑,他自然不太好,最近那帮人死得太多,他让自己的暗卫去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而他最担心的是柳季把此事查到他身上来。
不过今日是万岁宴,想来柳季就算查出了什么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告知父皇。
宋焕一下子放心下来:“昨夜风深霜重,有些受寒罢了。”
柳季不置可否:“如此,那殿下多多珍重吧。”
言罢,直接侧身进了兴庆宫,徒留宋焕在原地。
宋焕握紧双拳,柳季不过就是仗着父皇的信任,居然敢对他如此无礼!等他继位一定要杀了此人!
待宋焕走进去,他才发现许久不见的方辞书今日居然来了,已经早早地坐在了位置上。
而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这个瘸子,明知道父皇不欢迎他,还来凑什么热闹?
乖乖地待在将军府等死不就好了吗?
宋焕笑着走过去,行礼道:“儿臣恭父皇万寿无疆,福寿绵长,儿臣来迟了,该罚该罚!”
外人都说五皇子宋焕风流,不堪大用,但方辞书和宋娴清楚,圣上最宠爱的还是这个贵妃的孩子。
其他的皇子哪敢这么和圣上说笑?也是因为宠爱,圣上才会一直把他保护好,苦差事都给了老三,老四和老六,赏赐却没少宋焕的一份。
果不其然,圣上一听宋焕这话便高兴了许多,他举起自己的酒盏:“行,罚你喝酒。”
本来他见方辞书被侍卫背进殿内,还很疑惑他来干嘛,但想来今日是他的寿辰,方辞书总不会在今日惹他不开心才对,圣上也就把注意力转移了回来。
宋焕在几个皇子或多或少嫉妒的视线中接过酒盏,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圣上见他豪爽,喜道:“行了,快入座吧,马上开宴,有得你喝。”
宋焕刚入座,却见柳季走了出来,他心上顿时有了几分不安。
柳季他想做什么?
方辞书和宋娴对视一眼,都等着柳季说话。
柳季还未开口,圣上已经留意到了他手上的案宗。
“柳卿,今日可是大喜之日,你也想来和朕讨杯酒喝吗?”
圣上脸上带笑,话语中的冰冷警告之意却让柳季心下一寒。
柳季顶着巨大的威压,跪了下去,抬起那厚重的案宗,就像托举着一条条沉重的生命。
“陛下,自去年十月起,臣的嫡子柳穆云遇害,随后,接连十七位大臣家中的子嗣被分尸杀害。”
“臣沿着此案细查之下,竟发现十年前的科考舞弊案另有蹊跷,当时的大理寺卿伙同大皇子欺上瞒下,使主考官何太傅以及数百人无辜受冤。”
“而十年后,五皇子又利用这个把柄,接手由大皇子创立的长乐坊,与京中众多大臣的子嗣一道为非作歹,残害百姓,甚至买卖人口,让众多花季少女受辱而亡。”
“此案与十年前的‘风月案’的种种细节臣皆已在案宗中阐明,望陛下还那些无辜之人一个清清白白!”
不仅圣上愣住了,那些死了儿子的官员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柳季查出来的会是这么个结果?
如果知道此事会和风月案扯上关系,他们宁可当吃了个哑巴亏,也不会把这事闹到圣上面前!
也有一些官员已经横生了许多猜测,大皇子的身子从十年前开始愈发不好,他能是风月案的主谋?
当初要何太傅死的到底是那孱弱的大皇子?还是如今龙椅上那位呢?
何太傅是真正的大儒,不仅是圣上的老师,也是方辞书的老师,门下带出的弟子更是个顶个的优秀。
所谓桃李满天下,但当一个朝廷一半多都是何太傅的学生时,圣上便不会再容忍下去了。
为了避免党争祸及皇权,圣上便一定要除去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师。
朝野上下谁人不知风月案有猫腻,一个忠心耿耿的三朝老臣怎么会在科举上动手脚?
但昔日质疑的人全部被陛下杀了。
方辞书活着,却没了玉麟军,成了个没用的瘸腿将军。
长公主驸马高风亮节,却因收藏了何太傅的文章而不明不白死在寒夜的风雪之中。
要说如今的朝廷为何会官官相护,变成今日的风气,不也是这位陛下自己选的吗?
圣上眉头紧锁,看向柳季的双眸却像淬了毒一般冰冷,他咬牙切齿:“好一个大理寺卿,好一个刚正的直臣啊!”
他当初重用柳季,不过就是觉得当今的朝堂太多趋炎附势之人,他能从柳季嘴里听点儿真话,也可彰显自己任人唯贤的美名。
没想到柳季会真的这么不知好歹!
柳季眼瞧着圣上半晌没叫自己奉上案宗,心下已经凉了一半。
宋娴适时走了出来,圣上盯着她,冷冷道:“阿姐,你也要……”
他仍记得当初惹怒父皇,差点被贬斥到别院关禁闭的时候,是宋娴跪了三天替他顶了三年。
此后一到寒冬腊月,宋娴的双膝就会疼痛不已。
他一直觉得这个世上若还有一个会保护他的家人,便只有宋娴,可如今,宋娴莫非也要背弃他吗?
宋娴跪下,乘上所有的信件和账本:“这是长乐坊十年来的账本,记明了所有官员子弟与皇子做的交易,还有他们昔日谋害何太傅的书信来往,可证明柳大人所言非虚,望陛下彻查此案,还那些人一个清白!”
她抬眸与圣上对视,双目泛红,眼中隐隐有着泪花。
“陛下,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我们需要一个真相。”
曾经敢直言不讳顶撞父皇的那个弟弟一朝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慢慢变成了令宋娴感到陌生的模样。
今时今日,她只希望圣上能做回一次昔日的自己,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圣上微微一笑,眼底是浓郁的黑。
“端上来吧,朕慢慢看。”